记忆里的那一天，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天空澄澈，温度适中，没有风。

透过座舱向外看，磅礴的云海仿佛蔓延到了世界尽头，贴着云层飞行的感觉让他疑心自己正劈海为路，让所有追随他的人相信即将前往的地方处处流着奶汁与蜜糖。

但他知道，人类是那样地擅长自欺欺人，他们定下一个目标，看上去是那么伟大又那么神圣，让人心驰神往，心心念念到最后就好像这个目标真的可以实现一样。他们愿意为这个目标一直甘之如饴地付出，并孜孜不倦地活在为自己编织的想象中。

如果人们永远不能实现那个目标，他们会美其名曰说一直在路上，并将其崇高地称之为“信仰”。而他们一旦趟过血海走到了天堂，却会嗤鼻一笑说天堂与现世实在没有什么两样。

没关系，到那时我会亲手砸碎属于自己的石像。

墨菲充满讽刺地想。

许多年前，他与他的金发友人身处校长办公室，冥思苦想着要怎么回答对方“你们俩想过没有，将来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算妥当。

不过校长没有给他们咬耳朵对答案的时间，在严厉的视线逼问下，墨菲先回答说：“我想成为一个能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人。”

“毕竟一个人的社会意义很多时候并不能决定于当事人的主观意志。”他聪明地把这个话题稍稍推至了另外一个方向，“所以我要成为一个什么的人，要取决于这个社会需要我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么如果这个社会交给你的责任，与你想要表达的自我互相冲突呢？”校长问道。固然眼前这位黑发少年史无前例地聪明，但有时他的想法还是相对稚嫩。

“我总会在社会责任与自我主张之间寻求到一个满意的平衡。”这样回答的少年有着一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

如今那个少年正隔着时光的镜子，笑也不笑地看向另外一边的自己。

墨菲完全不想看到他的脸，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会像对方鄙视现在的自己一样鄙视那时的少年，鄙视他的不谙世事与狂妄天真。

好在那么多的前尘往事，都在那天随着一枚昭示着死亡与毁灭的空空*，连同他之后脱下来的军服一并被时光永远埋葬了。

……说来当时在办公室，那个长了一头碍眼金毛的混蛋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来着？

墨菲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意外地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大概又是他那套一贯迂腐不堪的优等生式发言吧？

墨菲不负责任地断定着。

不过那家伙可真是个好命到无论怎么任性都不会被责备的男人啊……

在那样一个显赫的家庭中备受期待地降生，原本可以用另外一个名字就同样获得柯纳维亚举国上下的关注，却阴错阳差地穿上了那身并不合适他的可笑军服直至现在。

明明在四年前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比那个人更早脱下军服吧？那些从军校时期就认识他们俩的人更是没有一个会说“鲁迪斯真是一名天生的军人”啊，那家伙刚服役的时候每天都会因为没个军人样而被长官痛骂吧……甚至曾经他还打电话跟自己半开玩笑地抱怨“荒火”的指挥官要把他赶回国内去。

“也不错啊，你干脆褪下军装回国继承家业算了。”墨菲坐在战机的机翼下面，用肩膀与耳朵夹住手机，双手在平板电脑上忙碌着。他当时在“S-AF”服役，每天的工作都很繁忙，“用回你原本的身份，一定会比现在的鲁迪斯更有名。”

“当初劝我来念军校成为军人的明明是你吧？结果现在又来极力怂恿我退役，”鲁迪斯在那边叹了口气，“承认你是因为害怕我有天追上你的击坠记录我会信的。”

“嘿，所以其实是你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才让国防部硬把我留在国内没法去前线的吧？！”

“墨菲少尉，请问在我之前有人赞美过您惊人的洞察力吗？”

…………

于是后来几年，每次听到那个人在前线斩获了怎样的战绩，又获得了多少勋章与晋升，墨菲只会觉得像是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命运简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睡着了吗？”

现实中“玩家”的声音传了过来。

墨菲没有睁开眼睛，依旧保持仰躺在椅子里的姿势，试着把漂浮的情绪稳定在意识的水面上，接着他把覆盖在胸前的一本小说拍了拍。

“知道么，你我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制造袭击的*，倒像是封闭管理中两个研究要怎么写题出卷的老师。”

不用睁眼也知道“玩家”在笑，于是墨菲继续感慨道。

“如果知道你之前把我叫来是变相软禁，我至少会多带几本书来。这本小说太无聊了，灭国的苍骑士意欲复仇，结果却跟野心勃勃的黑公主纠缠不清，用脚趾也能想出后续是什么发展的烂俗故事，换我都比作者写得好。”

“喂喂，我这次大费周章找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鄙视我的阅读品味，就像这次军演，‘Shift'千千迢迢来到佛明伦州一样，”“玩家”顿了顿，“‘我们不是来送橄榄枝的，我们是来送剑的’。”

“……但是你要知道，十字军最后可是被人从‘圣地’赶走了。”墨菲对“玩家”最后那句涉及的用典轻轻一笑。

“看在我马上要告诉你的内容，就别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好吗？”

“玩家”坐了下来。

“昨天我们‘挟持’了一名S-AF的飞行员，接下来要用他的战机给S-AF找点儿麻烦……”

墨菲睁开了黑色的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