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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期而至的黑夜终于将天边仅存的最后一点日光也谋杀了。进入夜晚的整片天空被黑色与深蓝色笼罩起来,空中堆积的巨大云朵有着暗红或者淡黑的颜色。

夜半醒来,波尔德发现对面的床铺是空的,他揉了揉眼睛,看见鲁迪斯正站在阳台上抽烟。“Panchasatvaran”基地为他们安排的是两人一间的临时公寓,鲁迪斯和波尔德同住一间,迪翁与柯尼西就在隔壁。

“抱歉,呛醒你了?”觉察到波尔德走过来,鲁迪斯抬了抬手里的香烟。

波尔德摇头:“做梦做醒了。倒是少校,您不需要睡觉的吗?”

想起鲁迪斯晚上也没怎么吃饭,波尔德纳闷面前的这位王牌飞行员到底是靠什么实现自我补给的,难道是香烟、酒精与飞行?

“可能环境真的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吧,我在弗戈森诺读书时每天至少要睡十个小时,天天早上都是室友生气地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后来服了役,刚开始也会因为早上起不来经常被长官痛骂,那个时候总在想,我根本就不适合当个军人吧。”

鲁迪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但是后来慢慢地睡眠越来越少,而且入睡愈发困难,在复米莱战局最紧张的时候每天必须靠药物才能安睡,回国这两年倒是好多了,终于可以把注射换成酒精了……”

“这种症状属于轻度PTSD*吧(注:创伤后应激障碍),您或许应该去看一下医生。”一说完,波尔德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只是在照本宣科,这让他感到局促。

鲁迪斯倒是不在意,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医生们说的话都一样,什么你要放松、宽恕自己、不要多想……所谓的治疗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不过现在这样倒是也不影响什么,就随便了。”

见波尔德还想说什么,金发青年露出了一脸苦笑:“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那些与死亡相伴的飞行从你的梦中被彻底剔除呢?如果可以做到的话,就能安稳入睡了吧。”

“只要一直能维持这样的和平就可以了。”波尔德不假思索认真地说。

金发军官被少年天真的回答逗笑了:“是啊。如果。”

“……少校,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就一个!”

“嗯?”鲁迪斯觉得有时在好奇心层面上,波尔德就跟三年前会溜进他病房问一堆问题的玛莎差不多,这让他感到头痛。

“‘荒火’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波尔德终于把这个藏在他心里很久的话题问了出来。

鲁迪斯正在往嘴边送烟的手停下了。

“我只知道他们最辉煌的战绩是用不足一支联队的战斗力,几乎生吃瑞肯库尔三支联队。”这是波尔德后来从纪念“荒火”的杂志专题中看到的,V.L.战役结束后,国防部为“荒火”追加了最高荣誉,联队中的每一名飞行员都被授予了“伊斯瑞阿”勋章,但是波尔德在授飞时并没有看见鲁迪斯佩戴。

“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可有点难住我了……”鲁迪斯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

“‘荒火’的指挥官是个混蛋,队友们更是一群混蛋,他们会抓着每一个新人拼命捉弄,每次在出击之前几个作战中队都会下注,哪个中队击坠的数量最少,回来就要负责整个联队的啤酒。为此‘荒火’曾经被其他友军评价为‘酒鬼联队’……”

波尔德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荒火’的飞行员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指挥官当时也不过只有28岁而已,跟邓肯是完全不同的混蛋类型,看上去一点也靠不住,又特别轻浮好色,被驻地女兵投诉是家常便饭。”

“他驾驶的战斗机就是S-4E,起名叫‘俄里翁’*(注:Orion,古希腊神话中的猎人,被七个女子所爱,死后成为猎户座),V.L.战役中他为了掩护地面军队撤退,与另外一支作战中队拖在了最后面,最后弹尽粮绝坠毁在复米莱的母亲河畔……”

“陆军找回了一些‘俄里翁’的碎片,但飞行员的遗体却始终没有找到。根据他早已写好的遗言,最后墓碑就立在复米莱的土地上。”

鲁迪斯就像是在讲一个被光阴尘封了的遥远故事,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字里行间却带着血与死亡。

“……那,他有家人吗?”波尔德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但还是问了。固然他能够理解阵亡官兵将自己埋葬在最终之地的做法,但一想到当事者的家人或许连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又让少年感到非常难过。

鲁迪斯不紧不慢看了波尔德一眼。

“三年前他得到‘荒火’调任前线命令的当天,就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拿去匿名捐给了伤残军人协会。他只有一个妹妹,但早已嫁人,平时也没什么联系。或许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很可能有去无回吧。”

“至于其他人,在‘荒火’里有着跟迪翁一样烦人的话痨与比邓肯更不解风情的混蛋,也有爱炫耀的吹牛鬼和不愿与任何人有一点肢体接触的死洁癖。不飞行的时候会几个人凑在打牌喝酒,一起说说陆军与海军的坏话……其实所有作战联队都是大同小异,‘荒火’与‘雷鸟’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迪翁说,“荒火”在你心中没有任何联队能够比得上。

就像是读出了少年的心思,鲁迪斯微微一笑。

“现在你或许还不能理解吧,当一个飞行员真正飞出国境线,在他心中‘家’的概念就会发生改变,它再不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固定坐标,也不仅仅是你的父母兄弟,养的宠物与所住的房子。而是你飞过的所有空域,与你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每次起飞降落前后向你打着手势的地勤,你军服上的臂章与袖标。你会为这一切奉献自己的忠诚、尊严与骄傲,而当有人离开的时候,你甚至能体会到自己生命里也有一部分随着死掉……”

“那才是你的‘家’,无论怎样的存在都无法与之比较。”

接着,鲁迪斯指了指少年的胸口。

“而它会成为你的全部起点……以及最后归处。”

波尔德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这时房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波尔德狐疑地去开门,随后衣冠整齐的邓肯出现在了门口,一见他就瞪起了眼睛:“你怎么不睡觉?!”

“…………………………”

波尔德不知道是该回答他“我睡了,但是睡醒了!”还是该回答他“就算我睡觉现在也被你吵醒了!”于是干脆不吭声。

不过邓肯看上去也没空管他闲事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鲁迪斯疑惑地叫了一声:“中校?”

邓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波尔德,波尔德立刻识趣地想要离开,但邓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鲁迪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从军这么多年,对于坏事的预感,总是非常灵验。

“刚刚我跟S-AF指挥部汇报的时候得知荣格并没有回到佛明伦州。”邓肯说,“于是我又跟海军这边的指挥官确认了一下,确定昨天他们并没有派战斗机去迎接我们,更没有什么‘俘虏’的演习任务!”

波尔德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俘虏”荣格的人不是海军飞行员那么又是谁呢?他们又怎么会有海军的飞机?

鲁迪斯倒是沉着得多:“中校,国防部那边怎么说?如果这真的只是军演中的一个环节,恐怕如今自乱阵脚的我们又输了吧?”

“那边我当然也已经确认过了。但是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当初在我办公室的放映厅里。”邓肯意有所指,“荣格的‘公羊’作为侦察机有着极其重要的军事价值,我怕来者不善。”

蓝眼睛的金发军官有一两秒钟的时间没有说话,接着将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按熄在窗台的烟灰缸里。

“我去叫迪翁与柯尼西。”

邓肯与鲁迪斯如同哑谜的对话波尔德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能够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隔着阳台放眼望去,不知何时,泛白的东方已经浮现出磅礴的天光。

这场最终撼动了整个柯纳维亚的军演事件,即将进入最后三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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