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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整整有一个礼拜了，商南县在白露过完后就进入了一年一度的霖雨季节。落羽村小学漂浮在一片泥泞之中，外面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耳朵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屋外一片泥泞，上个厕所回来都满鞋子的泥巴。王昊宇一个人心慌意乱地在他那一间办公室兼宿舍的柴瓦房里来回踱步。刚才杨校长的话就像一串鞭炮一样在他那平静如止水的心里炸开了。

吃过午饭杨校长披着一件雨衣穿着一双长筒雨靴来到学校，告诉他另一位新来的女老师下午要过来，还说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从镇上到村里的土路走不了车，只能商量着找一辆马车去接她，他特地过来问问王昊宇需要带啥不，他回来给捎着。王昊宇听完义不容辞地说：“那我去吧，反正呆在学校也没事干，你把马和车给我找好就行了。”

杨校长听完急忙说：“这怎么行，这还下着雨呢，我去就行了。”

“没事，我在这儿闲着也没事，刚好我也去买些生活用品。再说以后还要和她共事，提早认识也好。”

“那咱俩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哎呀，这有啥，我老家就在山里，放心吧，没事。”

“哦，那就你去吧，这是她的电话号码。”杨校长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纸条放在桌子上。“诶，我估计这位老师你认识，教育局发的文说她就是你们学校的，叫张姝华。我记得那年和你一起支教的一位老师也叫张姝华吧。唉，这时间隔了两年了，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了。”杨校长似乎不太确定地说。

“谁？张姝华？你确定？”王昊宇一听这名字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三伏天被冷水浇了一下，猛地哆嗦了一下。

“嗯，名字就叫张姝华，没错，是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其他的我不大清楚，她的个人资料在镇上的学区。你也知道咱这学校的教师人事关系都在学区，学校不存档的。”

“哦，这样啊。”王昊宇此刻心里后悔的直想收回自己要去接人的那一番话 。

然而杨校长已经接受了他的美意，他说：“那我现在去陈来福家说一声，让他把马车套好，你收拾一下去镇上接那位老师。哦，对了，你一会儿要赶马车，打着伞不行，你那运动鞋也不行，我把我这雨衣和雨靴给你换下来你去的时候穿着。”

“哦，没事的。”王昊宇使劲从脸上挤出一点表情地和杨校长说话。

“肯定就是她，错不了。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可是造化弄人，和他在这个小山村里结识，最后又阴差阳错地都回归于这里。也不知道如此究竟是福还是祸”

杨校长走后王昊宇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号码看了一眼，他发现这号码不是张姝华的手机号，张姝华的手机号是187开头，而这个号码是136开头，他试着拨了张姝华原先的号码，但是语音提示是空号。王昊宇长舒了一口气，“或许只是重名”，他对自己说道。然而他却不知道该为这个发现庆幸还是失望。原本以为后半生和那个一直萦绕于心的人再也不会任何交集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忘。但是此时此刻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还是莫名地悸动、痉挛。他希望那个人就是她，这或许是命运之神由垂怜自己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是见面又该如何？又能如何？毕竟自己曾有负于她啊，或许人家也早已心有所属了，相见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也或许仅仅只是重名而已，这样也就不会再为感情而煎熬了……可是如此一来此生便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心里又如何能够割舍得下呀。

到了一点半的时候王昊宇把纸条上的号码存进手机里，穿上杨校长的雨靴和雨衣去那位他支教期间叫陈五叔的人家里了。他过去时杨校长还在，陈五叔已经套好了马车，那匹大黑马似乎还认识他，一看到他就用嘴蹭他的肩膀，五婶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说道，“你看，大黑马还认识小宇呢。”

“那是自然，我和他那会儿多亲。”王昊宇用手摩挲着大黑马的鼻梁说道。

王昊宇在五叔家也没过多的停留就赶着马车踏上了泥泞的村道。

路上他还是一直在纠结这个张姝华究竟是不是他的“小姝”，但是想了一路还是毫无头绪，如果是，见面可能会很尴尬；如果不是，他又那么的不甘心……好像怎样都不行。

走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没有急着打那个电话，因为他计算着就是坐最早的那一趟火车，到这边也都六七点了。于是先把马拉过去拴在镇兽医站的院子里，然后把自己的需要的东西买了，他看着时间还早就准备去之前张姝华请他们吃饭的那家饭馆准备先去吃个饭。也不知道咋的，他明明想尽快把张姝华从自己的记忆里抹除掉，可依然时不时地就会去搜寻一切和她有关的印记。

他漫不经心地走进那家饭馆，眼睛自然而然地扫向靠着窗子的那个唯一一个坐人的桌子上，那人听到有人进来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王昊宇顿时乱了方寸——这不就是自己让自己无法割舍的那个人吗？——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素雅高洁——就好像当年校园里那白色的玉兰花一样——只是眼神里有一抹淡淡的忧郁。

王昊宇咽了口唾沫——似乎是想连带着那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砰砰乱跳的心也咽下去。他按捺着心头的慌乱说：“真是没想到啊……嗯……那个，我是过来接你的……你也是过来支教的吗？”张姝华似乎也对眼前的这一幕始料未及，她鬼使神差般不可如何地“嗯”了两声，赶紧避开王昊宇的眼睛。

王昊宇也自知失态，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过去提起张姝华的箱子说：“那咱现在走吧，我就是过来接你的。”张姝华还是无可如何地“嗯”了一声就跟着王昊宇向外走。

外边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王昊宇这次醒悟过来他把马车在兽医站的

院子里，于是又不无尴尬地说“哦，我忘了，你先在这边等等我，我去把车赶过来。那个你吃饭了吗？要不然你先吃饭，我一会儿就过来了。”张姝华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木然地说“我吃过了，那你呢？”“我也吃过了，那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啊。”说完他就向雨中走去。

张姝华看着雨中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滋味。直至此时，她对这个人还是不打折扣地放心——他说怎样就怎样，自己只需要执行就行了，不用思考，只是如今的王昊宇再也不是昔日那个令她做过无数少女梦的“宇哥”了，而是一个被冠以同事之名的王老师。

不一会儿王昊宇就赶着马车过来了，他麻利地把张姝华的箱子放在车上，然后用一块塑料纸盖好，不让雨淋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车上取下一个用玉米皮编织的一个干净的大坐垫让张姝华坐。张姝华依然是默默地接受者王浩宇的安排，在王昊宇的帮助下她坐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王昊宇不是坐在车辕上赶车，而是牵着马和马并排走着。两人一路默然无语，然而各自的心里都是千头万绪理不清。

走了好久，王昊宇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盘亘在他心头的问题，“那个，问你个事啊，你怎么也来这儿支教了？我听李思齐说你不是留在你们县城了吗？”

“哦，工作也不好找，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就来这儿了。”张姝华避开了关于李思齐的那个问题，随便捏了一个理由。其实李思齐问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王昊宇指使的，因为她自己和李思齐平时上没有什么交往，仅有的那点交集都是围着王昊宇的。当李思齐问她的时候她对王昊宇陡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你明明已经心有所属，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如今你是学业爱情双丰收又来打听我，还要托个中间人？你是关心我还是同情我？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从此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苦行僧生活，你我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也就是那一天她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将微信和QQ里一切和王昊宇相关的东西都删掉了。她故意告诉李思齐她在本县的高中教书，好让王昊宇怜悯她的想法落空。“你呢？你怎么也来支教了？”张姝华虽然当时心里怒不可遏，可事过之后又想明白了——或许人家也是真心关心而已，是自己心思太狭隘了，于是又在心里原谅了这个一次次让自己伤心的人。

王昊宇心里一直在想其他的，没想到张姝华会问这么一句，他支支吾吾地说的到“那个，我也是没找到工作，刚好当时看到这边招聘教师，想着人也熟，就过来了。”

“哦”张姝华虽然明白王昊宇那句找不到工作是瞎说的，但也未置可否，不去理会。

王昊宇接着问她“你咋到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赶六七点才能到呢。”

“我是昨天就到县城的，今天早上直接从县城过来的。”

“啊？那你不是等了很久？我要是早点过来就好了，下着雨还让你等了那么久。”王昊宇虽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可听到让他等了那么久还是于心不忍。

“没事，也没等多久。”张姝华说完打了个喷嚏。

王昊宇听到她打喷嚏赶紧勒住马说到“是不是过来这边着凉了？这段时间一直下雨，这边温度比较低。你先把我这件外套披着吧。”王昊宇边说边把衣服脱下来。

“不用，也不冷。”她话还没说完王昊宇已经把他那带着体温的外套递过来了，因为他外套一直裹在雨衣里，所以没有淋湿。她默默地把伞递给王昊宇然后把那件外套穿在身上。无论何时何地，对于王昊宇那份关切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无法抗拒的热情。

路上王昊宇断断续续地问了她好些假期的事情，她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只要王昊宇问她就答，王昊宇不问她也不会主动说。

手脚勤快而又心思细腻的王昊宇早就将学校的每一间房子都收拾的妥妥当当，就等着另一位新老师的到来和开学的日子。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新老师竟然是张姝华。

王昊宇自己住在靠近大门口的那个宿舍里，把张姝华安顿在了靠里边的那个房子里。

晚上王昊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纠结，心里又开始纠结白天那个问题了。张姝华这个他有生以来唯一一个一个走进他内心的女孩，其实早在他动心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个女孩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的痕迹是刻于骨而铭于心的，之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同样睡在另一边的张姝华也久久不能成眠，除了她一直有的那个认床的毛病之外，还因为她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从感情上讲她是希望见到王昊宇的，只要有他在她便会觉得很踏实，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她一度以为自己放下了这段感情，可今天见面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心头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在从王昊宇接她去学校的路上和帮她整理宿舍的过程中她依然能找到当年的那种感觉。可是理智又告诉她“王昊宇心里装的是另一个人，或许他们都要开始考虑结婚的事了，或许以后那姑娘也要来这边，以后自己整日要面对的将是怎样一种局面。果真如此那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了。”此时她甚至又后悔来这边了，“唉，命运对我为何要这般残忍，若果真如此这一学期坚持下来就走吧。”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多她才有了点困意，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她梦到那个她那次见到的和王昊宇一起逛商场的女孩真的来看王昊宇了，而且还和王昊宇一起拿着喜糖给她送过来了，告诉她他们要结婚了，让她到时候一定要去，两个人的脸上有洋溢着无比甜美的笑容，王昊宇白天见她时脸上那种忧郁和伤感的表情早就荡然无存。那女的还告诉她自己和王昊宇从大一的时候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又说王昊宇对自己有多好多好……而王昊宇始终站在一边满眼爱意的的看着

那个女孩。她嘴里说着祝福的话可是泪水早已噙满了眼眶，她没想到王昊宇会这么绝情，“你结婚了就结婚了，我又不会成为你的障碍，你干嘛还要这样来刺激我？是想我炫耀吗？还是嘲笑我没人要了？”她在心里念叨着，但始终没有发泄出来，她多希望王昊宇能转过来看她一眼啊，可王昊宇的目光始终都聚焦在那个女孩身上，直到走都没回过头看她一眼。

他们走后，她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她为自己喜欢上一个根本就不喜欢她的人而哭，她为王昊宇的残忍和冷酷而哭。

哭着哭着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她惊醒了，她打开灯一看自己的枕头早已湿了一大片，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小姝你怎么了？你开开门？”张姝华一听就知道是王昊宇在敲门，她一方面觉得这么晚去给他开门不方便，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哭成这个样子而且还是因为那样一个梦哭而有点不好意思。她犹豫了几十秒才向门外的王昊宇说道：“没事，好像是睡的魇住了，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哦，那，没事就好，那你赶紧休息一下，我就不进去了，有啥事你叫我啊。”王昊宇似乎还是不放心，但终究还是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

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那话语还是那么恳切，只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他余生的柔情爱意将只属于那个女孩，而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王昊宇走后刚才的梦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笑声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回响，那女孩的容貌还是那么的清晰。她之所以见过一面就将那个女孩的容貌印进脑海里是因为那女孩和王昊宇的容貌长得有几分相似，她一直把这个归结为人们常说的“夫妻相”。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三点多，可是那个梦已经将她那仅有的一点点瞌睡破坏尽了，她没有丝毫睡意。一闭眼睛就会浮现梦中的那一幕，她索性坐起来拿出手机开始看电视了，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满眼通红的起床洗漱了。

张姝华洗漱完就走近厨房准备为她和王昊宇做早饭，虽然她自己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思想准备，可是王昊宇的存在让她有点手足无措，一来为王昊宇做饭心里总觉得有些许无以言表的别扭，二来她对自己的厨艺并不自信也怕王昊宇嘲笑她。

走进厨房她看到地上的一个篮子里放着几个西红柿、几根黄瓜和一把青菜，水缸里的也还有多半缸水，柴火就在灶台旁边整齐地放着，案板上的盆里放着几个很白但是大的让她忍不住笑起来的馒头，那馒头一看就是王昊宇自己蒸的，因为支教的时候王昊宇就经常给大家做那样的馒头，两年过去了他还是把握不住馒头的剂量，把馒头蒸的这么大。她计划先把稀饭煮上，再热几个馒头，最后再切个西红柿拌黄瓜就行了。

在她淘米的时候王昊宇也起来了，王昊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起得这么早，我早上天快亮的时候还给睡着了。”她因为昨晚的事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没敢抬头看王昊宇，只是对着手中的米轻轻的说道，“没事，我是想着今天学生要来报名，所以就起得早了点。”

“哦，那你先歇着，等我洗漱一下我来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王昊宇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张姝华那么坚决，也只得做罢，只是用比平日快了一倍的速度洗漱，然后就去挑水了。

张姝华铆足了劲要自己独立做一次饭的，可是那可恶的灶台像是专门跟她作对似的，任凭她怎么吹、扇就是着不起来，有好几次灶台里的火猛地喷出来都差点烧到她的刘海，可那火也只是昙花一现，完了就又灭了，不一会儿厨房里就被浓烟填满了。

王昊宇挑水回来看到满屋子里的浓烟，顾不得把水倒进水缸里就扯着张姝华的胳膊把她拉出来了，张姝华那秀美的脸憋得通红而且还沾了许多黑，那一双因为失眠和哭泣而又红又肿的眼睛早已挂上了两行眼泪，这一幕让王昊宇心疼不已，他突然就失控了，“傻瓜，点不着就别点了等我回来就是了，你看把你折腾成啥样子了。”这话一出口王昊宇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失言了，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去洗洗歇着，我来吧。”

那句“傻瓜”就像一剂猛药，强烈地刺激着张姝华的全身每一根神经，那称呼依然是那么熟悉，那语气依然是那么真切，在他的眼中她又看到了当初她的“宇哥”的那种眼神。那一刻张姝华几乎要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因为其他的都可以装出来，可是眼神、语气是装不出来的。然而就只那么一瞬间，王昊宇都不给她咀嚼的机会马上又恢复了。

她知道自己在那儿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添乱，只好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盆在厨房打了一盆水洗了一下脸，然后又回到了宿舍。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王昊宇就在厨房门口喊她吃饭了。她走进厨房时王昊宇已经把饭菜都盛好放在餐桌上了，她不知道王昊宇是如何把火点着的，也不知道王昊宇是怎样把一屋子的烟给驱赶出去的，只是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的“宇哥”当初不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Super man”吗？吃饭期间她低着头向王昊宇道歉，说她饭没做成，反而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的。王昊宇也满不在乎地说是因为下雨柴火都受了潮所以不容易点着，再加上她刚来对这不熟悉所以生火比较困难，还说自己刚来那几次也一样。张姝华问他是怎么把一屋子的烟给处理干净的，王昊宇指了一下桌子上的电风扇说：“喏，用这个吹一下就好了。”

说到这儿张姝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当她看篮子里的馒头时发现每个馒头都被用刀子切成了四瓣，王昊宇羞涩地说：“这些馒头都是我蒸的，有点大，你先将就着吃，我下次注意点。”

张姝华听他这么“噗嗤”一下笑了，心里说道“这哪是有点大，这是大的有点不可思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