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岑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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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尺想起自己风光的童年,自嘲地咧嘴笑了笑,继续道:“天昭帝给我讲了他与贵妃的故事,告诉我这里是贵妃最喜欢的地方,希望我能为她建造一处幽静清雅的仙境。但那时我根本不懂情爱,只好尽力提炼古人的爱情故事糅杂进我的设计里。六年后陵墓建成,我在南溟等待天昭帝亲自前来验收——对,按照规矩,这应该是由专门的人士负责,毕竟这是死人住的地方,一国之君进到这里会折损阳寿,但天昭帝执意要亲力亲为。我等了一些时日,没有等来天昭帝,却等来了他驾崩的噩耗,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的父母和族长为天昭帝殉了葬。”

他双目发红,声音哽咽,“我忽然觉得没有盼头了,在南溟待了六年之久,从一个稚童长成了半大少年,一心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可命运偏偏要戏弄我,我的家人没了。”

他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俨然变得冰冷漠然:“是这座海底墓毁了我的人生,否则我至少可以陪在父母家人身边,至少可以为他们送行……因此,我决定,将海底墓据为己有。”

陆知彰诧异地脱口而出:“据为己有?”

“是。”公输尺扯动唇角,眼中满是无奈,“我若是不同意,便没人能发现这里,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血衣竟冲进了这里。”

子书珩疑惑地看着他。

“他遭人追杀,身受重伤,躲进来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公输尺摊了摊手,“那可是曾经灭门过神泉教的杀人魔头啊!我怕极了,不知如何驱赶他,便剑走偏锋,将海底墓的存在通过民间传播的方式公诸于世,并传言墓里藏有数不尽的宝藏——当然宝藏是确实存在的,就在敬和皇太妃的寝殿里,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拿过分毫。这一切都准备完毕,我贴出招募、收留恶人的告示,希望其他恶人能住进来与血衣抗衡——我承认那时怀揣恶意,盼望着恶人自相残杀。”

“再后来的,你们也就都知晓了。”坦白一切,他终于如释重负,目光平静地看着子书珩,“我这些年一直担惊受怕,我怕檀京忽然来人治我的罪,私占皇陵,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上头真的知道了,我公输一脉定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子书珩回视他:“所以在自求多福客栈见到我亮出子书明心咒,你说服师父带我入墓,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毕竟这里是你的地盘。”

公输尺朝他耸了耸肩:“做贼心虚,自是躲不过王爷的眼睛。”

陆知彰敏锐地嗅到了什么,道:“你那么爱财,难道是为了……”

公输尺坦承道:“为了成为亡命徒时不至于太落魄。”

“先生不会成为亡命徒了。”子书珩声音温和,“檀京没人知道这座海底墓是皇陵,或者说知道这是皇陵的人不会来追究先生的罪,先生大可放心地在南溟住下来。”

公输尺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踌躇着说:“王爷……不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先生的气。”子书珩含笑反问。

公输尺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他日日都提心吊胆,背叛族人与皇族的负罪感深深折磨着他,他甚至从未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他的家那么远,远到记忆里只剩下了愧恨与遗憾,后来一点一点儿、填满他关于亲情、友情空缺的是那些他忌惮的恶人,是客栈里的伙计,是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

是南溟重新塑造了他。

既如此,那便不回去了吧。

公输尺跟自己说,从此南溟就是我的家。

这时一直沉默的岑雪风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子书策……为什么要为师姐修建陵墓?”

事已至此,子书珩清楚再瞒也是于事无补,便决定向他和盘托出:“因为他深爱娘亲,明知娘亲不愿与他一起合葬在子书皇陵,他又不能将娘亲送回翰阳,只能选一处娘亲也喜欢的地方,让她沉眠。”

岑雪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嗫嚅道:“你……他……他难道……”

子书珩替他把话说出口:“他见到娘亲的第一眼便知娘亲的来意。”

只这一句话,岑雪风便知自己败得一塌涂地,鬼医孤傲清高的气场荡然无存,整个人变得茫然无措,那双清隽的眼睛就像是熄灭的灯火般,彻底暗了下去。

夏雪安察觉到什么,关切地问:“雪风不高兴么?雪风为何不高兴?”

岑雪风双眸一颤,忽然不敢去看她。

子书珩朝夏雪安招了招手,道:“娘亲,来珩儿这里,让前辈静一静。”

夏雪安——准确地说,是她身上的蛊虫依旧对主人恋恋不舍,并没有挪动步伐,不知何时已经啃完猪蹄儿的秦知微唰地一下出现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来桌前坐下。

她仍旧不安地往岑雪风那里张望。

子书珩问:“娘亲可有什么心愿?”

夏雪安想都没想便答:“我想和雪风在一起。”

岑雪风心中抽痛——真正的夏雪安,深爱的是子书策!

一个心甘情愿背叛国家、为他生子,一个不辞辛劳为她建墓、她死后再也没有续弦纳妃——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啊!

“呵。”岑雪风双目赤红,凄凉地笑了一声,“是我错了。这十五年,是我在自欺欺人,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让师姐不得安息!”

子书珩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安慰,真相对所有人都公平——虽然残酷,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事实。

陆知彰从未见鬼医露出这般落寞悲凉的神情——那就像是一座被融了棱角的华美冰雕,虽立在那里,却再也没有其原本的光华与神采。他一阵痛惜,沉声安慰:“不知者无罪!”

“无知本就是不可饶恕之罪……罢了,罢了。饶了我罢!”岑雪风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那一抹胜雪的白慢慢地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再看夏雪安,她不知何时阖了眼,安静地趴在了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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