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忘容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敢直视对面那人，目光迅速看向别处：“如果相爱，我自是甘之如饴，这与他长什么样子无关。”

她的回答十分巧妙地避开了问题里的所有陷阱，子书珩心底暗暗佩服的同时，也生出一阵欣喜，情不自禁又唤了声：“师姐。”

“又怎么？”段忘容瞪他。

子书珩与她四目相对：“真没想到，你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欺负起师妹来也毫不留情，居然会怕鬼！”

段忘容不屑地冷哼一声：“我若不留情，你还能坐在这里？”

子书珩笑了：“重点是这个吗？难道不该向我否认你怕鬼这件事？”

段忘容却丝毫不避讳：“怕就是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眸色沉静，脊背直挺，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枪神之女才会有的坦荡与磊落，子书珩看得出神，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让他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

“师姐。”他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念这两个字了。

被他叫魂似的念叨，段忘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也懒得吭。

“我也怕鬼。”子书珩笑如春风，“你别看我不仅人长得美，脾气性子也讨人喜欢，但我这一生，就只跟我娘坦白过这件事，现在，你是听到我亲口承认这件事的第二个人，你应该为此而感到荣幸。”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段忘容又是不屑一顾地甩来一个“哼”，扭过头去修饰眼前的蜡像，过了许久，那紧闭的嘴唇轻轻一动，竟变成了一个含蓄婉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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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今日的任务，段忘容被李明殊喊走，子书珩则直接来到噬心这儿讨吃的，噬心正在摘菜，见他来了便问：“身体恢复了吗？”

子书珩也不说话，袖子一撸，把手腕递到他眼前。

噬心瞪他一眼，把菜放到一旁，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看这手越擦越脏，起身便要去清洗，不料却被子书珩拦下：“哥哥不必这么麻烦，我不介意的。”

噬心眨了眨眼，轻轻叹了口气，笑说：“你看看这原先多好的姑娘，才几日，就在这墓里跟着变邋遢了。”

子书珩觑他：“我这是不拘小节。”

噬心笑着摇了摇头，旋即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锁链，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腕部，细细地为他把脉。

子书珩就见他浓眉皱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说：“等着。”

噬心起身走到不远处，翻开一个盘子，端了一碗汤过来。

“燕窝？”子书珩闻到香气，难以置信，“墓里根本没有燕巢，怎么会有燕窝汤？”

噬心老实交代：“是易千面从外头带回来的新鲜食材。”

听到这话，子书珩自是不敢喝了：“他人的东西，哥哥怎么可以擅自做主给我这个后辈喝？”

“他说这是为昨天吓到你们两个而做得补偿。”噬心解释道。

子书珩还是一副怀疑的神情。

噬心哭笑不得：“你到底在怕什么？这墓里的大家脾气再怎么古怪，也不会为一碗汤跟后辈计较。”

昨天刚发生了因打牌输不起而大打出手的事，子书珩不敢苟同地呵呵一笑。

噬心无力反驳，急了：“好，既然你不喝，那我便把它倒掉！”

“别别别，我喝就是了。”他突然较真起来，子书珩无法，只好妥协。

“噬心哥哥，这墓里，你最喜欢谁啊？”他边喝边与噬心聊天。

噬心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大哥对我有恩，我会铭记一辈子；二哥虽然从来没跟我说过话，但也从未害过我；三姐最活泼，也最是真性情；四哥是唯一一个会讲笑话的人；六妹经常夸我做的面好吃；七弟……”

他凝神思忖了一小会儿，眼睛陡然一亮，“七弟夸我的血是最好的药材！八弟那么宝贝那些蜡人，曾经多次让我帮他看护，可见他对我的信任；九弟一旦读书读不下去了，就来会找我诉苦，真心当我是兄长。还有公输尺，他们都说他是铁公鸡，但他总会在天没亮的时候带食材回来。至于我最喜欢哪个嘛……啧，我还真是说不上来的。”

子书珩将他说的一一与九大恶人对号入座：老大无咎、老二血衣、老三李明殊、老四易千面、老五也就是噬心本人、老六山吹、老七岑雪风、老八蜡人张，老九柳不是。

欸，等等，夸他的血是最好的药材这也算是夸奖吗？

子书珩一言难尽地看着噬心，噬心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噬心活了三十多年，如今才算是体会到了家的感觉，以前在墓外，我一心想要攀登武学巅峰，只跟那个武功与我不相上下的师兄不妄结交过，我们曾经有过九十八次对决，胜负未分。”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憧憬的神情，“此生若是有幸走出这墓里，能跟不妄师兄再来一场对决，那我就算是死，便也可以瞑目了。”

他情绪一激动，朝自己的大腿猛地拍了一掌，四根漆黑的玄铁锁链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子书珩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头骤然涌上一阵酸楚，没再说话，埋头喝汤。

练功走火入魔之人，奇经八脉皆已被侵蚀，除非废掉一身的武功，否则绝无重新找回心智的可能。

噬心甘愿在此处画地为牢，他会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他比谁都清楚。

“多谢款待。”喝完汤，子书珩起身离去。

走了两步，他没有回头，朝身后招了招手，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放心吧，哥哥终有一天会圆梦的。”

噬心闻言猝地睁大眼睛，旋即他眼角一弯，竟看着那道瘦长的背影傻笑起来，直到子书珩消失不见了，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散去。

“噬心前辈。”段忘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啊？”噬心猛然回神，一时间有些慌乱，“容儿姑娘你你你怎么来了？”

段忘容轻笑一声：“在下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武功冠绝当世的噬心，竟连我何时来的都没发现？”

“……”噬心尴尬地挠了挠头，装模作样道：“奇了怪了，以前就连六妹的行踪我都能发现的……看来容儿的身法比六妹还要了得啊。”他讪讪一笑，灰溜溜地溜回到灶台前。

段忘容不知该佩服小师妹还是该笑话噬心了，武功天下第一，纯情也是天下第一么？

噬心摘菜，问道：“容儿姑娘想吃什么？”

段忘容说：“不必了，我找噬心前辈是有事相求。”

噬心有些意外：“什么事？”

段忘容淡声问：“前辈可知师妹喜欢吃什么？”

噬心瞠目结舌：“啊？”

“我想按照她的口味做一桌子菜。”段忘容轻描淡写地说道。

噬心却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们的关系不是不太和谐吗？

段忘容微微欠身作揖：“噬心前辈，拜托了。”

“……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噬心勉强点头应下，略一沉思，如实列举道，“珩儿姑娘喜欢吃不辣的麻辣鱼，不辣的麻婆豆腐，不苦的凉拌苦瓜，不软不咸的秋葵，不甜不酸的糖醋排骨……”

段忘容眉头轻轻一皱，眼底有寒意散了出来。

噬心没再敢继续说下去：“珩、珩儿其实一点儿也不挑食的，只要你做得好吃就成，对了，你都会做什么菜？”

段忘容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我从未下过厨。”

噬心：“……”

“有劳了。”段忘容再次欠身施礼，“噬心前辈。”

“啊、嗯……嗯。”盛情难却，骑虎难下，噬心只感觉自己接下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