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的惨叫再次充斥电梯。

田北神情自若的紧了紧耳塞。

叶克感觉自己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手甩了出去一样，虽然他依然陷在电梯的白色物质中，可瞬间加速总是无法适应，从失重转变为超重让一切感觉都被放大，即便电梯内部也无法缓解从脑顶压下来的压力。

唯一让人有所安慰的是，上升的速度要比下降缓和一点——也只有一点点。

"这电梯是不是屁股后面有火箭啊！"关清估计也好受一些，不然他肯定也说不出话来。

田北没有回答，这次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一脸出门度假的模样。

"我们被斜着弹了出去...."叶克所坐的位置正对着电梯前进的路线，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怎样的地方，巨大的巷道直径足足有五十米...或者更宽？巷道的墙壁上坑坑洼洼，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盏刺眼的灯，各种粗大的管道穿梭在墙壁上，很多地方都扭成难以想象的角度，朝下方看能发现盘根错节的轨道，一辆辆类似电车的东西几乎用着和电梯一样的速度在轨道上行驶，电梯沿着某个角度不断上升，离地面的轨道越来越远。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电梯似乎在缓慢的减速，可这也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如果按照现在的方向继续前进，电梯很快就要撞到上方的岩石壁上，也有可能是某个管道上，无论撞上哪一个，后果都不堪设想。

必须让电梯停下来。这是叶克下意识的反应，可田老爷子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让他不解，他或许已经习惯了这种惊险的交通工具，既然地下工厂是他设计的，想必他对安全性很自信？可无论如何，眼下的情景换做谁很难气定神闲吧？

"田老板！"叶克大声喊道，好不容易才超过了关清的声音，"前面就要撞到墙上了，必须停下来！这个电梯上有紧急制动装置吗？"

不知道田北是真的听不见还是装糊涂，他睁眼看了看透明电梯外面的景象，马上又闭目养神了。

这样不行，叶克打算到田北身边去问他，但包裹着自己的白色物质却好像吸收了他的力量一般，任他怎么努力移动都无济于事，永远都只是窝在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就在距离墙壁还有不到五六秒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的近在眼前的火花，电梯像被一只手拉住一样，猛地停了下来。

惯性的力量导致电梯内的人都摔作一团——如果没有那些白色物质，估计就直接贴在透明的电梯外壳上了，叶克胃里翻江倒海的，可他依然用这难得几秒钟的停止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

电梯并不是和他想象中那样自由落体——刚才的摩擦声和火花让他发现了半空中的轨道，这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属细丝，吊着如此巨大的电梯在空中高速行驶都丝毫没有损坏的痕迹。

强大压力下的透明电梯厢竟然真的是...玻璃做的，这让叶克倒抽一口冷气，哪儿还需要撞上墙面或者掉在地上，这么快的速度，随便一个撞击就会碎的七零八落，而且一会儿超重一会儿失重的，易碎的玻璃真的没问题吗？

由于电梯已经升到了一定高度，下方的轨道不如刚才清晰，可这并不影响叶克看到下方快速运转的一切：高速运行的电车上载着某种矿石，轨道附近还有一些仿佛在自己运作的采矿车——但叶克明白，如果地下工厂的工人全都是冰蚕的话，那一定不是无人操作，只是冰蚕透明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妖气却骗不了人。

还有一件事引起叶克的注意，宽阔而复杂的地下隧道通向不同的方向，墙上的管道颜色和宽度也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被白色物质覆盖的区域，看起来和包裹自己的这种白色物质是同一种东西。

叶克还想多看到点什么，沉默许久的田北却冷不丁蹦出一句话来，"接下来开始热了，可能还有点潮湿。"说完还指了指正下方。

正下方是一个火焰一般的深坑，深红的光芒从看不到底的垂直隧道爬出，电梯在微微摇晃着，还时不时传来咔咔的声音，下面就是田老爷子所说的2000米了吧？叶克心想，难道现在是在换轨道吗？

"不会还是垂直下落吧...."关清也瞧着下方的深坑，"还要多久才能到？时间长的话能不能先给我一个安眠药什么的...打晕也行，我实在不想再被甩来甩去的。"

"这次没有失重感。"田北说。

"啊，太好了。"关清让自己整个人都摊在白色物质中，"就说嘛，总这样谁受得了。"

话音刚落，电梯再次动了起来。

正如田北所说，这一次的下降很平稳，除了在刚刚进入隧道的瞬间有些紧张外，接下来的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舒适的下降速度，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光滑垂直隧道，甚至还有一丝丝温暖从脚底升起。

叶克紧张的肌肉得到放松，以这个速度的话，下降到2000米可能还要一会儿？柔软的白色物质恰如其分的包裹着身体，承托着每一个应该承托的地方，自己毫不费力就能保持一个想要的姿势，他也学着田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竟然觉得睡意袭来。

"好热..."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克被脚下炙热的温度唤醒，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好奇怪。他半睁着眼睛看向周围，关清还睡着，田北却一改度假的样子，紧靠着玻璃看向隧道。

叶克想问问还有多久才到目的地，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嘴里塞着氧气罩，这才发现刚才白色的物质消失了大半，而电梯厢内充斥着水汽，不仅自己，另外两人也都带着氧气罩。

记得田北曾经说过，随身的箱子可向身上穿的保护膜内提供30分钟的氧气，那嘴上这个二氧气罩又是什么东西？他走到田北身边，顺着田北的眼光看去——原来电梯已经离开了隧道，现在已经到达一片红色的**上方。

炙热...红色的**...

这不会是...岩浆吧！

容不得叶克多想，电梯已经带着他们落入红色的**。

几乎是瞬间，电梯内的温度已经高到难以忍受的程度，白色物质已经全部消失，叶克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透明的玻璃外全是冒着泡的岩浆，叶克感觉自己也要被融化了。但经历了前面的一切，他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

或许...不害怕了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或许并没有这么久，电梯终于离开了红色的**，准确的说，是从红色**下方掉了出来。

"就快到了。"田北摘下氧气罩，"下面就是目的地。"

叶克全身都像洗过澡一样，刚才的热度让他近乎脱水，电梯内的温度缓缓下降，白色的水汽也逐渐变回白色的物质。

自始至终，关清都睡得不省人事。

灰色的岩石壁，空旷的峡谷，这是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区域，叶克看不到一个妖怪，也看不到和其他隧道一样的轨道或管道。

"就是这儿了。"电梯终于落地，田北不知道做了些什么，看似一个缝隙都没有的玻璃轿厢竟然打开一个小门，"我很快回来，你们可以在附近走动，但不要走远。"说罢就离开电梯。

好奇让叶克跟了出去，原本他想和关清一起，但这个家伙就像真的吃了安眠药一样怎么都叫不醒，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走下电梯，进入地下工厂的...也不知道这算第几层。

脚下坚硬的触感和眼睛看到的一样，坚硬的石头，荒凉无声的空间，田北拿着检测圆盘来回检查着，连圆盘微小的滴滴声在这个过于寂静的地方也清晰可闻。

"这儿好安静。"叶克走到田北身边说道。

"嗯。"田北简单的答道，他蹲下身，按着一块地面，"果然是这儿，你摸摸看？"

叶克没想到田北会让自己参与修复工作，赶快受宠若惊的蹲下身摸了摸田北所指的地面。

比起其他地方坚硬冰冷的样子，这一块柔软又温热。

"这是？"叶克问道。

"在这个区域下方有一种易燃的液体，这种液体一旦着火连冰蚕的蚕丝也毫无招架的能力，"田北说，"三年前就是因为我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导致液体从这个薄弱的地方喷涌而出，与上方的岩浆连成一片，烧毁了近乎三分之一的地下工厂，死伤无数。"

田北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叶克从他紧握的拳头明白，这件事是他长久以来最后悔的事情。

"请原谅，我无法想象当初是怎样的情景。"叶克说，"但肯定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回忆。"

"岂止不愉悦。"田北边用一种灰色的粉末填补着柔软的区域边说，"和噩梦一样的。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纺织厂房修复机械，巨大的爆炸冲击让纺织厂房的很多设备都遭到损坏，更别提离这里最近的矿坑了，我当时以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来到了现场，火势太大，难以扑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焰封锁一个又一个通道，大批冰蚕融化成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你认识的那个冰蚕。"

"...三年前吗。"

"嗯，是。"田北说，"冰蚕是一种生长非常快的妖怪，三年前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他的父母是负责水阀的冰蚕，我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打开水阀泄水灭火，但糟糕的是，水阀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浓烟加高温，冰蚕怕热的身体一旦进去肯定是出不来的，那夫妇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并且关闭了防火门。"

"冰蚕的...父母，在这场大火中..."叶克不知道怎么措辞能委婉一些。

"夫妇全部在大火中丧生。"田北说，"因为我疏忽而造成的大火。"

"水阀阻止火势了吗？"

"可笑的是，水管中根本没有水。"田北平静的说，"管理者为了节省成本，从来没有在水管里加水，只是个样子货，两个冰蚕用生命打开了一个没有水的水阀。"

"......"

"更糟糕的是，幼小的冰蚕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叶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听温泉老板说，当年是您将冰蚕带回了夕之国，所以这次您来修复工厂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大火？"

"嗯，是。"田北点头道，"只要阻止了火灾，冰蚕就不会失去父母，也就不会离开白之国，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叶克说，"温泉中的冰蚕自杀并不一定是因为这件事。"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田北说，"火灾中死去的冰蚕不止一个，同样，留在地下工厂的冰蚕也不一定就比去夕之国更好，当初因为我才让他失去了双亲，后来也是我自作主张带他到夕之国，无论因为什么，都是因我而起，一旦阻止了火灾，我就不会再遇见他，他也就会有另一种命运，那些死去的冰蚕都会有另一种命运。"

"或许他并不觉得遇见您是件糟糕的事情。"叶克说。

"或许吧，"田北说，"但又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他站起身，"好了，修复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这就结束了？"叶克没想到这么快。

"原本只是个小问题，用材料修补一下就好了。"田北向电梯走去，"只是这个小问题，会引发大问题而已。"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叶克也走进电梯，"您完全可以不告诉我的。"

"一方面，你们来都来了，多少应该知道点什么，另一方面，"田北回头看着叶克，"是你带我回到三年前，不然我也无法赎罪。"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轻松的多，关清还是一直睡着。

"好可惜，他没看到后面的场景，也没听到您讲的故事。"叶克无奈的看着睡的昏天黑地的关清。

"不知道也好。"田北说，"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儿。"

一直等电梯升到地面关清才睁开眼睛，不停抱怨着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重新打开万世门，重新经过那个流转的影像通道，重新回到夕之国。

白之国不会再有火灾，那些死去的冰蚕能重新活下去。

这样或许最好。叶克心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

"叶克大人，你们回来了！"刚走出万世门，叶克就看到巴蛇期待的笑脸，"你们去哪儿了啊？我等的好着急！"

欸？巴蛇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

"现在我们该聊一聊该用什么代价支付咯！"万世门的卷轴重新展开。

"稍等。"叶克把万世门晾在一边，任凭卷轴上不断的变换生气的表情。

关清和田北也接二连三的走出万世门。

"巴蛇。"叶克看着巴蛇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我一回来就没看到叶克大人。"

"你是喝多了吗？"关清调侃到，"还是因为不让你一起去所以闹脾气？不过白之国的地下工厂真是值得一去啊，大开眼界..."

关清不断描述着路上的见闻，田北找了个地方坐着喝茶，叶克则一直关注着巴蛇。

"白之国..."巴蛇迷茫的看了看叶克，又看了一眼万世门，"叶克大人，你们用时间碎片回到过去了！"

叶克点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关清也发现巴蛇的语气不太对。

"你们在过去做了什么？"变成人类的巴蛇脸色煞白。

"我制止了三年前的火灾。"田北也走了过来，"到底怎么了？"

巴蛇一直犹豫着什么。

"看来，"叶克心里大喊不妙，"我们在三年前做的事情影响到了未来的发展，巴蛇不记得我们去了哪里，恐怕还有很多事情都因为我们改变过去而改变了，"他突然心里一揪，"巴蛇，白之国的地下工厂你还有听说吗？"

"叶克大人，那个地下工厂..."巴蛇的声音在颤抖，"早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