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斧头劈落，安文再次从容地闪过。

躲闪的瞬间，还有余暇看了一眼远处的少年。

然后在落步的刹那，猛地一拳重重打在持斧凶徒的脸上，那家伙本就已经精彩无比的一张脸，立刻变得更加精彩。

少年瞪大了眼睛。

他听过不少关于斗士的传说，但还没有机会亲眼一见。他听说那些斗士中有些人很厉害，赤手空拳竟然也能打败手持武器的人，初时，他是有些不信的。

但今天开始，他终于可以信了。

少年的眼神满是崇拜。

被打者踉跄后退，身子摇晃中轰然仰天倒下，旅馆的奴隶总管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厉害！”少年兴奋地跑过来，抬头问安文：“你……你是斗士吗？”

“斗士是什么？”安文问。

洗衣女急忙跑了过来，要将少年拉开，少年固执地甩开母亲的手，望向安文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斗士就是斗士啊！”他说，“你能不能教我格斗？”

旅馆的奴隶主管惊慌地跑开，洗衣女满脸担忧。

“不用怕。”安文冲她说，“不管出了什么事，由我担着。”

“您是斗士？”洗衣女也情不自禁地问。

安文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再问了一遍斗士是什么。

惊慌跑入旅馆中去向自己主人报告的主管迎面遇上了一位魔族，他立刻恭敬地原地立正，深施一礼。

婆达利冷笑：“主管大人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

“不敢！”主管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摆手。“大人这么叫我，实在令奴才惶恐。”

“在后院打人的是我的人。”婆达利说。“除了被打者的主人，其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插手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是！”主管连连点头。

婆达利缓步向前，来到旅馆后门处，双手拢进袖子里，悄悄地看着后院的事。方才他已经在楼上窗前看了半天，担心安文吃亏才下了楼。

自嘲地一笑：我也是多余，他什么时候会吃亏？

转身上了楼，敲开了毕格达房间的门，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你的奴隶想找我奴隶的麻烦，被打倒在后院了。他是咎由自取，与我的人无关，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毕格达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把那个奴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慌忙下楼。

后院里，少年正向安文讲“斗士”的事。

原来在五大都和一些魔族的大城市中，都有“勇斗场”，说穿了就跟古罗马斗兽场差不多，只不过互斗的不是什么猛兽，而只是人族奴隶。一些身强体健反应敏捷，拥有格斗技能的人族奴隶被主人送到这里，通过战斗来为主人赢得荣耀和财富，也为自己赢得更好的待遇。

正常的奴隶，主人只满足他一日三餐基本的要求，甚至有的吝啬主人只给奴隶一餐或两餐，但奴隶斗士则可以得到更多的享受。

少年名叫土土，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斗士，那样自己的父母就不用常年辛苦劳作。

“志气不小。”安文点了点头。

“听他胡说吧！”土土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院子里的奴隶们都远远地望着安文，脸上满是羡慕。劈柴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是土土的父亲。

他一脸担忧：“客人，您如果不是斗士，情况就不大妙了。”

“为什么这么说？”安文问。

“除非有主人的允许，否则奴隶之间私斗，因为有可能影响到两方主人间的关系，所以一定会受到处罚。”土土父亲说。

“这倒……”安文话没说完，就见毕格达带着四个人类奴隶跑了过来。旅馆的奴隶们一个个惊慌低头，假装忙着手头的工作，不敢正眼去看魔族大人，但耳朵却全竖起来，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土土一家人不好躲开，急忙恭敬地低头站在一边，向着毕格达施礼问好。

毕格达也不理他们，径直跑到前边，正要说话，土土已经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大声说：“那本书……不是他给我的！”

看着这样的少年，安文感到安慰——人类就是人类，那些高贵的品质，不会因为沦落为奴而有所损失。

他的父母都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地拉住土土，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毕格达瞪了一家三口一眼，望向安文。

所以人都以为这个有两下子的年轻人只怕要惨了。

但毕格达只是看了安文一眼，便扭头望向了倒地者，愤怒地骂道：“没用的东西，只会到处给我惹是生非！把他抬走！”

四个人类奴隶过来，拉手拉脚将那家伙抬了起来，一个恭敬地问：“大人，怎么处理？”

“卖到勇斗场去。”毕格达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四个奴隶的脸色变得分外的难看，但还是抬着那家伙离开了。

土土一家人松了一口气，旅馆中的奴隶则惊讶地望着安文。许多人已经猜到，这年轻人的主人必是了不得的人物，否则魔族大人面对一个奴隶，怎么骂也不骂上一句？

“是大官的奴隶吧？”

“应该是法师的奴隶。”

奴隶们私下低声议论着，眼里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都在干什么？快干活儿！”这时旅馆门内传来奴隶主管的吼叫声，奴隶们急忙低头各忙各的。

安文陪着土土走到柴堆边，一边帮他堆柴一边问：“卖到勇斗场去，是不是就成了斗士？”

“不是。”土土摇头，“卖给勇斗场的奴隶是最低等的奴隶，是给斗士们虐杀让观众开心用的。”

原来如此。安文恍然。看来婆达利必是看到了这一幕，对毕格达说了重话，否则毕格达不会如此气急败坏地处置那家伙。

“你能教我格斗吗？”土土不死心地问。

“也许将来有一天，你能过上比斗士还好的生活。”安文笑笑拍了拍他的头。

土土皱眉，心里很不开心：你的意思就是不能教呗？

安文缓步离开，满怀心事。

瘦弱的少年有着简单的愿望，想让家人过得更好，不再那么辛苦。但在这一片魔之大陆上，这样简单的愿望对绝大多数的人类来说却是一种奢求。

即使能过上这种更好些的生活，也要付出挥洒血汗与同族厮杀的代价，这样的人生只能用残酷来形容。

用不了多久……

安文心里默念着。

用不了多久！

入夜的时候，众人各自安寝。

后院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旅馆门灯的光，拿着一根细柴在不断挥舞着。汗水打湿了少年的衣衫，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只是用袖子一擦，便继续舞动着柴棍。

“这么练不会有效果。”安文从旅馆中走出来，冲土土笑了笑。

“为什么？”土土不解。

“你爸爸每天都在劈柴吧？”安文问。

“是啊。”土土点头，但不明白这跟自己练武有什么关系。

“他每天挥动斧头的次数不知有几千几万次，这个劈砍的动作做得比你更娴熟。”安文说，“但你认为他是一个强大的斗士吗？”

土土怔怔半天，手里的柴棍掉在了地上。

自学成才曾是他实现人生愿望的全部希望，但现在却破灭了。眼泪大颗大颗从他眼角滑落，少年一时哽咽，抬头问安文：“那么……我始终不能改变什么吗？我永远只能这样活着，我的爸爸妈妈……也只能这样活着吗？”

“不。”安文摇了摇头。

土土怔怔看着安文。

“因为有我。”安文笑着摸了摸土土的头。

“你……你会教我吗？”土土重新看到了希望，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有没有想过，你本可以自由地活在某一片土地上？”安文问。

“自由？”土土一脸茫然。

“就像那些魔族一样。”安文说，“没有人奴役你，你也不会去奴役他人。”

“可是……”土土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为魔族大人们服务吗？”

“你能想到的改变人生的方法，就是向自己的同族挥舞拳头或刀剑，这不对，其实还有更多的办法。”安文说，“比如说……向那些魔族挥舞拳头和刀剑。”

土土吓呆了。

这样的话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听过。他受到的教育，只是人类天生贱命，生来就该为高贵的魔族大人服务，就该忠诚于魔族。

向命运抗争的惟一方法，也只是用加倍的忠诚，换来加倍的照顾。

如此而已。

向着魔族大人挥起拳头和刀剑？

安文伸手，从土土怀里取出那本书，甩手丢到了远处。

土土惊叫着扑了过去，将书从尘土中拾起，紧紧抱在怀中。

“书是谁给你的？”安文皱眉问。

土土看着他，目光中有愤怒，安文走过去蹲了下来说：“如果是重要的人的礼物，那么请允许我向你说声抱歉。”

土土的目光渐渐缓和，许久之后，低声说：“从前我们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爷爷，他经常对我说，人是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他很强壮，也很会打架，这书……是他用半生时间，每几天从旅馆中偷一张纸，一点一点积攒，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说要把它传下去，让更多人掌握打架的方法，那么总有一天……”

说着说着，土土哭了，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从前曾很爱护他，现在却已经不在了的那个爷爷。

安文的眼圈发红，也想哭。

一个活在囚笼之中的人类，凭半生努力，自己琢磨出笨拙无用的一招一式，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更希望它能传给更多人，以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这听起来是那么可笑。

但却又那么伟大。

安文想起了愚公。

只要努力，一代一代人不断地努力，总有一天，我们必定能用这双手，改变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