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穴地听寰宇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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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却还有兵法言“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的教训。姜映明自是能臣大将,却也是个恪守礼数忠孝之辈,才是左手紧握君君臣臣,右手高举父父子子,头上顶着忠君爱国,张嘴闭嘴仁义道德,自不会冒着被文官武将弹劾的风险,犯下这“欺君忤逆”的大不敬罪过,才是自缚手脚,无从施为,不得不顺着皇帝和朝廷的意思,一路高歌猛进。

十七年前,几乎吞并中原半壁河山的虎狼之师,到如今,不比一群散兵游勇强上多少。仅仅三个月后,姜映明统帅的大军就将镔铁之国的军队驱逐到迁民镇地界,更一路穷追猛打打过了两国国境,彻底将一次入侵战争的两方地位逆转,瞧这架势似乎是要攻下盛京才算圆满。

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已经是姜映明刻意约束手下,避免他们血意冲脑,杀得高兴,失了分寸,遭人算计。然而即便如此,这一战也打得太过顺利,举凡中原王师与萧太后的大军相接,对方便往往稍作抵抗就大举撤退,既不造成多大的伤亡,也不与中原王师纠缠许多,似乎是要引着王师深入战场一般,就不晓得他们究竟有什么打算。

姜映明统兵多年,心思缜密,原本不傻;即便不是他本人坐镇此间,换一个稍有脑子的将军来,也能瞧得出对方诱敌深入的意思。只是一来朝廷逼得太紧,二来也是他自持兵力优势,小心谨慎之余也不得不继续深入,只是每日里都要花许多精神来探听消息,避免十七年前的悲剧重演。

这一日,姜映明与龙虎真人巡查营盘防备,只听着龙虎真人也着实有些忧心,道:“见了鬼了,老妖婆的大军一过迁民镇,就分散进了深山老林之中,既不正面来战,也不骚扰营盘,竟像是一个个都变成了猴子,享受那山野之乐去了!老子瞧老妖婆那气数,再精神个十年八载不难,便不该有这等古怪举动,究竟是在哪埋伏咱们?”

姜映明闻言也是蹙眉,道:“兵者,诡道也。萧太后不会做无用之事。此刻瞧不清她的路子,便愈发要加紧防备。兵部已经降来三道文书,要我等继续率军突进,都被我压下,也压不得许久。敌不动,我不动,只是朝廷不能不动;长此下去,只怕国内将有民怨掀起,便是王师远征在外,每一日的消耗都是不可计数;再无战功,只怕你我都要被弹劾,落一个怯懦畏缩,不敢迎敌之罪……”

两人说着,就见一名亲卫快步飞奔过来,只附在姜映明的耳边急促说了几句,就叫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瞧,两道剑眉皱得恨不能撞在一起,才听他道:“既有这等怪异,前哨可曾传回什么消息?这几日风平浪静,并无雷雨,也不见地龙翻身,怎会叫地瓮之法失效?你可换人听过?”

那亲卫又是说了两句什么,才叫一旁的龙虎真人看着心烦,骂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非要学那些娘们,咬耳朵嚼舌根的?姜映明仪同三司,老子也是天师将军,怎就听不得你的军情?是不是地响不绝,地瓮之法依旧无甚结果?”

亲卫满脸尴尬地朝龙虎真人点头,原本也不是想要瞒着这脾气古怪的老真人,实在是这事儿不同寻常,宣扬开只怕扰乱军心,才叫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尽量只说给姜映明一人晓得,不叫别人偷耳朵听去。

其实要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姜映明统军之时,一向擅长使用听地之法,深挖大坑,埋藏地瓮,遣那耳力过人,机敏绝伦之辈端坐其中,聆听大队人马踏过山石地面,震动土地所带来的动静,用以判定敌人方位、距离和大概人数,神效无比,从无失误。

这手段春秋时就有,历来兵家也多有采用。只是大地广博,承载万物,寻常人马动静自难引起太大动静,一般人即便端坐瓮中,也很难听出个所以然来。就有姜映明身为武林中人,手底下奇人异士众多,也不用天生就能听声辨位的异人,只需教徒弟壮大肾经,鼓荡肾气即可。肾开窍于耳,肾经壮大之人,耳力自然非凡,施展地瓮之术,便是无往不利。

十七年前,姜映明就是靠着这一门奇术,才能料敌先机,用兵如神,屡屡德胜凯旋,立下浩大军功。当年他无甚地位,亦不曾广招门徒,故而施展地瓮之术时,乃是他与龙虎真人亲自上阵,端坐瓮中,对这一门手段着实熟悉,便也晓得其中的各种细节。

自从打过迁民镇以来,镔铁之国的大军分散藏入山中;为着避免对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悄然绕道偷袭,也为着确保营盘稳固,不叫人突袭造成损失,姜映明一旦安营扎寨,就遣派得力弟子换班坐镇瓮中,聆听周遭动静。却是这几日来,大地隐隐颤动,地脉深处杂音不绝,掩盖了近旁所有动静,直叫地瓮中人一无所获,不能辨明对方大军的动向。

地瓮之术神效非常,却也不是什么场合都能使用。遇上地龙翻身,山崩地裂时自然无效;碰着天雷震震,回荡山中也就无功而返。然而正如姜映明所言,这两日天朗气清,又是万事平静,地脉祥和,便不可能会有无休止的杂音传出。即便是对方有心扰乱地瓮之术,成天里举着石碾子砸地玩,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持续数日,才叫他心中暗暗疑惑,不明就里。

思忖片刻,姜映明也是摇了摇头,道:“你头前带路,我亲自听他一听。总不会祖宗传下的手段,出了中原就施展不得!我倒要瞧瞧,萧太后在弄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姜映明与龙虎真人就来到离营盘数里开外,一处低矮的山沟之中,才瞧他伸手扯出大瓮之中眉头紧锁的徒弟,一把将其甩在了一旁,自己迈步走进瓮中,当即盘膝做好,瞑目凝神静气,鼓动足少阴肾经勾连五脏,上提肾气冲开耳窍,一瞬间就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灵,饶是闭着眼睛,也能靠声音分辨出周遭一切人等,甚至能听见他们的气血流转,才集中精神在大瓮陶壁之上,仔细分辨。

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叫姜映明差点蹦起身来。只听得一股子隆隆不绝之声,从他的耳窍中映入脑海,充斥心灵,只叫他觉得不远处地动山摇,滚石坠落,这感觉比地龙翻身还要厉害不少,简直像有某种源自上古,出自洪荒,绝于今世而又偏生存在的庞然大物,正以风雷难匹,万军难敌之势朝着大营走来,直接叫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全靠着几十年的养气修为才没有惊叫出声。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先前听地那弟子显然不晓得这声音的厉害。姜映明经验丰富,当年坐听百万雄师也不曾听见这等动静,才是一时间心神失守,好容易才重新凝聚了精神,只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耳窍上,费尽毕生功力来分辨那声音的来源。

滚木……绞盘……生铁和石头碰撞……泥沙俱下,烈火熊熊……还有空荡荡的回音,似乎是空谷挽留惊雷……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意向,在姜映明的脑海中浮现有消弭;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正在他的意识中成型……

“渡世法船!不可能!不可能!”几人不明就里,只瞧着姜映明猛地从大瓮中蹦出便是惊叫连连,全没有他仪同三司,骠骑将军的军威和尊严,才听他猛地扯开了嗓子,以龙吟虎啸之势,朝着大营方向疾呼,道:“速速拔营,速速拔营!传我军令,拔营鸣金!快——”

一甲子的内功修为,这会儿被姜映明发挥得淋漓尽致,才见他张口疾呼之时,似乎有什么扭曲不真的东西从他口中迸发,才叫龙虎真人和那两名亲卫直如身处风暴中心,隐约瞧着周遭的花草树木都朝一边倒去,似乎他这一嗓子,比起传说中的猛兽还要恐怖。

心念都差点被姜映明的吼声震碎,龙虎真人这会儿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便是以他此时此刻的修为,也顶不住姜映明这石破天惊的一吼,只叫他忍不住抬手堵住耳朵,眼瞧着七窍流血倒地身亡的两名亲卫无法,又是听懂了姜映明吼声中的意思,内心里也觉得惊骇非常,完全被吓懵了,就再没有别的反应。

姜映明神功盖世,力压群雄,这一吼果真传到了营中,顿时就造成大营里一片混乱。全仗着他平日里军法森严,三个月光景训练出一批精兵猛将,才见得军士们在最初的茫然无措和慌乱非常之后,很快就找回了镇定,一时奉命开始拆解营盘,收整粮草,准备后撤。

就在此时,一声远超过姜映明吼声的巨响骤然响起。其威势直如天塌地陷,犹比洪荒重开,苍苍莽莽,震彻众人心底,叫所有人的心神都空白了一瞬,才觉得地动山摇,脚下不稳,便是心中大骇,恐惧与绝望占据心灵,饶是中原铁血王师,这会儿也是哀号惨叫一片。

一片混乱,头晕眼花中,所有人都瞧向那巨响传来的方向,就见得数十里外,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山包这会儿正缓缓升起,无穷无尽的山石和泥土滚滚直下,烟尘沙土一时间冲天而起,天昏地暗中似乎日夜颠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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