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亚诺说罢，却仍是举棋不定。他的右手悬着，浑身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呆滞，像是一尊石雕。
此时，萝丝上前，先为卢西亚诺续了杯红茶，随后又给主人也倒上。卢西亚诺的脸上才有了些生气，他向萝丝微笑着道谢，右手保持举棋的姿势，左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待萝丝回到厨房，他又转向奥雷里奥：“你总能找到动人的姑娘。”他笑着放下茶杯。
奥雷里奥冷眼望着，应道：“这是你第二回夸奖她了。”
“不，我是在夸奖你。你总是……那么好运。”卢西亚诺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他垂着头，目光又从棋盘上错开。
“一般来说，我比较有耐心。喜欢长考和喜欢聊天的对手，我都见过几十个。但像你这样，为第一步棋如此纠结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决定了走王前兵，难道还有犹豫的必要？”
“是啊。”卢西亚诺轻叹，“我触碰了这颗棋子，就不能再动其他的。”他将手中的小兵，提到自己的眼前。
“算你守规矩。”奥雷里奥说道，“自从你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你就把一切的规则都抛诸脑后。但你无所不用其极，结果仍然敌不过我。”
“因为你是个无趣的人。”卢西亚诺回击，“你喜欢消磨别人的意志，你宁可赢得丑陋。”
奥雷里奥也毫不相让：“棋类运动都以争胜为目的。你喜欢光彩、漂亮，应该去花园里种花。”
卢西亚诺一笑，中止了话题：“好、好！我说不过你。”他却仍不落子。“我现在觉得，下棋是件无趣的事情。”他嘴上这么说着，却终于决定了着法，令那待命许久的小兵，向前挺进了两步。
奥雷里奥冷笑，讽刺道：“老套。”他伸出左手，拇指与食指的尖端，正要触及自己的王前兵时，却听见卢西亚诺的阻止：“且慢！”
“你要投降？”
“听我把话说完。”
奥雷里奥不直接回应，只是将左手收回。
卢西亚诺又说道：“看似棋盘上有这么多格子，那么多棋子，经过累乘之后，会有无限的可能。”
“有限的。”奥雷里奥纠正道。
卢西亚诺瞥他一眼，说道：“大到人力无法穷举，便可视作无限。”
“随你。”
“但这种无限是虚假的。”
“自相矛盾。”奥雷里奥说道。
卢西亚诺全当没有听见，继续表述自己的观点：“有某种策略，能使某一方立于不败之地。”
“正确的废话。通过逻辑推论出的，在这里没有实际意义。”奥雷里奥语气尖锐，“你永远找不到。”
“也许。”卢西亚诺点头，“但总归会有一些原则性的指导，使你趋近于最佳的策略。就像这头一步棋，王前兵前进两格，一定会好过只走一格。”他目光低垂，沉默片刻后嗤笑一声：“这就是自由的真相。”
“没人强迫你前进两格。”奥雷里奥说道，“甚至没人强迫你必须要占领中心。这便是自由。”
“输的自由。”
“自己承担后果的自由。”奥雷里奥说罢，又一次伸出手。他这次拈起的，却是C线的兵。他令那个小兵，也向前进了两步。
卢西亚诺见了他的着法，不禁哈哈大笑：“你选了新东西。真不像你！我还真没想到，几句话能让你动摇。我以为你会坚持自己的方式。”
“这就是我的方式。”
卢西亚诺又是嗤笑，扬起头望着奥雷里奥，说道：“你到现在再固执，又有什么意义？”他摇了摇头，又低声道：“也许，这就是你的方式。你想这么证明你是正确的，我可不会让你如愿！你会为傲慢付出代价。”
“知道得太少，想得却太多。”奥雷里奥冷冷地答道，“这才是傲慢。这不是新东西。”他一指棋盘。“这是很古老的着法，只是少有人明白它的精妙。”
“古老的东西。就像共和国一样。”卢西亚诺说道，“我是说……像共和国这种政体一样。”他补充一句，使得自己的意思更加明确。
“我不喜欢自以为精妙的比喻。”
“我也不喜欢你精妙的着法。精妙……但愿你可以骗过自己！”卢西亚诺似乎信心满满，但将注意力回到棋局上时，却眉头紧皱着。
奥雷里奥坐在对面，手里端着茶杯，啜饮了四五口，只等卢西亚诺的应手。他见对方的表现，便知真正想在棋局中证明自己的人，其实就坐在他的对面。
“像他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安到别人身上，不是好习惯。”奥雷里奥心想，“一盘棋，什么也代表不了。”
卢西亚诺的右手游移不定，显然他的思绪，正在左右两个骑士上摇摆。不论是先动哪个，都似是而非。“见鬼！”他出声骂道。他牙关一咬，拿起王翼的骑士，摆在了f3格上。他抬手抹了把汗，听见奥雷里奥的掌声。
奥雷里奥鼓掌很缓慢，听起来就并不热烈，甚至不像是发自内心。卢西亚诺瞪了他一眼，咬着牙斥道：“轮到你了！别幸灾乐祸！”
奥雷里奥说道：“没有。我真心为你高兴。”他说罢，将后前兵向前推了一格。“你刚刚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他收回双手，开始摆弄茶盘中的小匙。“但是，下一步又怎么样？下下步又怎样？你并不真正理解……不止是当前这种局面，更在于……你真的理解这游戏？”
“你尽管来试试！休想用虚张声势吓唬我！我了解你。”
“我何时在棋盘上虚张声势？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全都摆在这六十四个方格里。”奥雷里奥又说，“虚张声势不适用这种场合，相反在赌桌上更合适。我知道策略需要用在正式的场合上，所以我才总是赢家。”
这番话何其狂妄！但奥雷里奥有这样的底气，卢西亚诺当然也再清楚不过。他自知在言语上讨不到便宜，便干脆保持安静。他一合上嘴巴，奥雷里奥也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