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桓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淋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有后怕的感觉，仿佛慧妃比起瓦剌人的马刀还要可怕。

侯桓死死抱着铁碑，手指划过铁碑正面太祖朱元璋的笔锋凹槽，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一旦没有把持住，那他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慧妃不敢相信侯桓居然会如此决然的抽身而出，只要在需片刻，两人唇齿相碰，那接下来的事就如顺水推舟，可想而知了。

连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帝也贪恋她那一席床榻，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会拒绝？

除非他……

慧妃的眼神从失望转而疑惑，难道侯桓是有那个癖好？

侯桓转过头，却不去看慧妃勾人的眼眸，只是淡淡道：“娘娘，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娘娘的处地小的清楚，能做的只有尽可能逢迎陛下安然回京，至于娘娘心中所想之事，小的只当不知。”

侯桓狂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当然不是慧妃心中疑惑的那样，他只是更清楚更明白，方才半推半就的从了，就等于答应了慧妃的请求，他可不想刚从瓦剌人的马蹄下逃出一条命后，又被大明锦衣卫追杀到天涯海角。

抱着冰冷的铁碑，侯桓想到了老刘头、想到了那个神机营小伙、想到了兵部尚书邝埜……

他是个普通到和芸芸众生并没任何区别的人，可在这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得对得起在土木堡里死去的人，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明岌岌可危，十万铁骑叩响国门，已经卷入这场影响一朝国运大势中的他，决不能被任何事情阻拦！

慧妃表情复杂，不甘道：“侯桓，你是舍不得千户的官职？还是嫌弃蓉儿？”

直到这时，慧妃依旧不相信有男人能逃离她的芊芊玉掌，毕竟就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会被她所牵。

侯桓铁了心要赶紧离开这里，冷淡道：“娘娘不用多想了，只是小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侯桓说完这句话，绕过堆叠满房的欢喜佛像，大步径直走出隆禧殿。

夜幕降临，晚风习习，侯桓被冷风一吹，头脑更是清醒不少，长出一口浊气。侯桓低着头望着摆侉下的位置苦笑一声道：“好兄弟别怪我，等这档子事结束了，肯定亏待不了你。”

好在隆禧殿周围向来少有宫人出入，不然看到大晚上一个抱着块青白色铁碑的人自言自语，非得吓疯了不可。

侯桓前脚刚出隆禧殿，慧妃便也紧拢着衣衫，却没跨出隆禧殿的门槛，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漫天星河，许久才离去。

抱着铁碑的侯桓跟着一队夜间巡防的御林卫左绕右绕，终于回到了午门，看到午门前一个正训斥几个小内官的熟悉背影，侯桓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搂着这块铁碑走到那人跟前。

正大吐唾沫星子的金英金公公正在训话，觉得身后一阵阴风袭来，下意识的一回头，看见侯桓双手抱着块铁碑过来，被吓的当即跳起了脚，两个小内官手疾眼快的扶住他，这才没一个趔趄摔倒。

无意惊吓到金英的侯桓歉意一笑，是真的没力气在捧着这块厚实的铁碑了，哐当一声放倒在地，金公公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诶呦、侯千户，您怎么还在宫里呢？洒家还以为你早就出了宫。”

“找这个玩意，就劳烦金公公把这东西交给郕王殿下了。”

金英和几个小内官伸长了脖子张望这块铁碑，金英觉得新鲜，合着这几个时辰就为了找块铁碑？还要他交给郕王？

什么铁碑这么稀罕？宫里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其中一个小内官尖着嗓子一字一字念道：“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

看到最后一个字，念出声的小内官声音戛然而止，摆出一副万事洞察笑容的金公公更是嘴巴张开了一条缝，笑脸僵硬，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侯、侯大人，您这……”

侯桓这才意识到面前的金公公，亦是铁碑上所言的内臣。坏了！这不是当着面打金公公的脸么？

侯桓干笑两声，任他在巧舌如簧，这时也找不到个好说辞。只希望聪慧的金公公千万别以为是他这个刚当了半天的锦衣卫副千户为了在他面前立下马威，才故意把铁碑呈于他就好。

“公公知道这铁碑来历就省事了，这块铁碑就劳烦金公公交给郕王殿下，郕王殿下自会明白，额……”

侯桓还想解释一下，可这种话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是无从开口，侯桓咂咂嘴，朝着金英郑重作揖，然后就一溜烟的快步离去。

金英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侯桓话还没说完，他就明白是何意思，太祖亲笔的铁碑，用于告诫内宫所有人。这块铁碑从南京的深宫让成祖搬到北京，王振觉得碍眼，命人把他移走，现今王振死了，侯桓又不知从哪翻出了这块铁碑。

这是给郕王造势的最好助力啊！

朝廷之中对王振一党深恶痛绝的不在少数，今日早朝就能看出来王公公潇洒快活了这么多年，却得罪惹恼了多少人，郕王这时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朝中群臣之心。

金英望着侯桓远去的背影，颇有深意的嗯哼两声，几个被他训斥到头也不敢抬的小内官都围在石碑前指指点点，金英回过神把手握在嘴边假咳一声，几个小内官立刻站直了身子，把脑袋垂的要多低就多低。

金英在午门门洞前灯笼的光照下瞅向在地上平躺的铁碑，看着铁碑上历经风雨冰霜仍清晰的一撇一捺，心里多少有了些感慨，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过往是路人。

只是，金英即使知道侯桓翻出这块铁碑的用意，看到上面那刺眼的十一个大字，他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莫名的不舒服……

背离了身后灯火通明的紫禁城，侯桓已经累到双脚像是绑了铁块一样，半步也抬不起来。

他人生以来最严峻的一天，可算是结束了。

“不！”

侯桓深吸一口气：“这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