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默然伫立，良久，良久……
他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在虚空画着，一笔，一笔。都仿若是他的全部。
他终是慢慢垂下了手，默默的望着前方，眼中有着无尽的悲伤蔓延……
那里只是一片虚空，连一片可以想象的云霞，都没有……
但他的目光，却只是默默的停在他勾画的地方。
那是一个恬静浅笑的女子。
他心里的那个女子。
在梦中，他还曾见过的女子。
天空似乎渐渐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有片片雪花飘落。
那雪花飞舞，彼此缠绕，但在落地前，却悄然分离……
这是相识的缘分，却不能相知，不能相爱。
因为它们的结合，只能是随着一方的消失而停留。
或是自己，或是对方。
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因为，这就是道。
无上的，天道……
雪花还在飞舞，一片，一片……
它落进了和尚的嘴里，化作了水，便有了味道。
苦涩的味道……
“该回家了……”
和尚抬起头，喃喃着。
“该回家了……那里，还有着我的回忆……”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孩子般的笑容。
…………
和尚离去了，带走了青衣女子留下的两块碎片，来到了离恨天边。
那里，云霞依旧，随风飘零。
但那个以云霞而成的女子，却是不见了。
回忆，便随风而散……
“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
我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我明白……
我在逃避，跟那个和尚一样。
尽管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些什么。
正如我不知道那个和尚在逃避些什么一样……
我便一直在逃避。
我想。
应该会有前世的吧。
也许我的前世是一个万人仰慕的大英雄，因为喜欢我的人太多，我不得已便转世……也许，这个前世是那个和尚的，因为他比较厉害，但他一定没我像英雄。
英雄，就要杀尽天下妖魔。
这是我脑海中的想法。
我想去跟那个和尚说，让他先去当英雄，但他却听不见。
也许，这是上天所注定。
只有我，才能当杀尽天下妖魔的英雄。
我是英雄。
哈哈……
…………
和尚来到了花果山，来到了那个注定被天下所抛弃的猴子旁边。
现在的他，还只是一块石头。
但那结局，却早已注定……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总是在和所有人开玩笑，但这玩笑，却让所有人都承受不起……
无法超脱，无法改变。
这是命运。
活着是命运，死了，依然是命运……
…………
碧蓝的天空仿佛洗过一般，云卷云舒，总是变化成人心底最渴望的东西。
也许正是这些遥不可及的愿望，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云霞，属于你，也属于别人……
但谁也抓不到……
“师兄，好久不见。”
一个欣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和尚轻轻抬起头，突然失神了一下，旋即轻叹了一口气。
那依然俏丽的身影，没有了佛光照耀，没有了杨枝玉净，没有了举世法力。
只有一袭白衣，点点血迹。
“是啊，好久不见。”
和尚轻轻笑着，张开双臂轻轻抱住音儿，轻声道。
音儿的身体很凉，如同一块万年寒冰。
她的手心，有着一片绿叶缓缓闪烁……
“融花，斩断记忆，重回佛国，为我佛子……”
“融叶，散尽修为，永堕轮回，沉沦苦海……”
和尚轻轻拍着音儿的肩膀，吐声道：“累了吧，没事，回家了，回家了……”
“师兄……”
音儿喃喃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和尚静静的抱着音儿，他的身体，蓦然冲出了一道金光。
这一切，音儿都看不到。
她融了叶，便只是一介凡人。
那金光一闪，化作了和尚的样子。
但他现在的模样，却无半点慈悲。
他望着下方噙着笑容的音儿，目光，变得森寒。
“如来！！”
他蓦地发出一声咆哮，化作一道惊虹，朝着西方飞去……
下方，音儿依旧在笑着，靠在和尚的怀里。
但在和尚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你依然不懂
我的心……
…………
西方，佛界。
和尚凝视着眼前的那个金色身影，那个佛界的至高存在。
和尚顿了良久，才轻声叹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化不开的悲伤。
他轻闭上双目，喃喃道：“我不要你的答案，我只要一个结果。”
天空慢慢飘落着一朵朵的金色落花，好似一个个凌舞的精灵。
释迦牟尼静立了良久，望着那些落花，缓缓飘落，却又在落地的一瞬，悄然消散……
他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沉默的看着。
和尚睁开眼，望着默然的释迦牟尼，微微有些出神。
若他不是那无上的信仰，不是那早已注定的准则。
也不是那，冰冷的佛。
那么，他还剩下了什么？
和尚不知道，但他望着那些飘落的花朵，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的心，已经乱了……”
闻言，释迦牟尼忽然笑了。
那笑却带着一种和尚不曾懂得的感觉。
却是放下……
“是啊，是啊，我的心，已经乱了……”
“前尘过往，因果情欲，都已经乱了……”
“但即使乱了一切，忘记了一切……”
“那也只是你的道，你的眼，看我的一切乱……”
释迦牟尼扯动着笑容，出神的说着话，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原来，我现在才懂得你的话……”
释迦牟尼的心底，慢慢闪现出这句话。
他顿了良久，眼神恍惚迷离。
慢慢伸出手，捧起一朵落花，停在掌心，静静地看着，笑着……
和尚看着，也轻轻伸出手，捧起一朵落花。
但那花，却在接触他的刹那，悄然消散……
他怔怔呆立，停了良久，才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你的道吗……”
释迦牟尼笑着，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道啊，也许我早就忘了……”
“也许在他们看来，我，便是道……”
“因为，我是佛，他们的佛，也是自己永生的佛……”
他低声的笑着。
“原来我是佛啊……”
和尚望着那个金色的身影，耳边仿佛拂起了风，吹着风的声音。
那风飘散着悲伤，飘散着苦涩，飘散着落寞。
仿佛低语，仿佛呢喃……
随风散满了每一处角落。
然而便只在这每一处角落……
“佛，到底是什么？”
释迦牟尼轻轻呓语着。
落花还在飘落，风还在散满每一处角落……
和尚沉默着，似乎并没有答案。
良久，良久……
和尚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佛，呵呵，佛啊，大概只是一个无法逃避，却又一直在逃避的可怜虫吧……”
“然而逃着逃着，就会累了……”
“想停下，却已经习惯了奔跑……”
“寻觅，寻觅在此之上，却不知道到底在寻觅什么……”
“痴了，笑着痛苦，笑着悲伤……”
“到底，那是否只是一场记忆的邂逅……”
“然而结局……”
“没有开始，早已注定……”
“一切，都只不过是画了一个圈……”
“佛，只是别人的佛啊，一个自己的笑话……”
和尚闭着眼睛，慢慢的说着。
说着飘渺的话。
他缓缓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看着掌心上，落着的那一朵落花。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忽然咧开了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释迦牟尼默默的看着，望着失神的和尚，那双淡然的眼眸中，忽然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他看着那些飘落的落花，好像在轻轻自语，又好似在幽幽感怀。
“你还一直是个佛啊，一直都是的……”
“走下的路，是回不去的——你曾经说过……”
他望着和尚，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可以看见那心灵深处的彷徨。
他看着，忽然别过了头。
“哦，我还是个佛啊——我都快，忘了呢……”
和尚似乎有些惊慌，但他赶紧便扯起嘴角笑了起来，在释迦牟尼复杂的目光中，笑的很现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又莫名的笑了起来，笑掉了最后一滴眼泪。
“阿弥，陀佛。”
和尚静静的闭上眼睛，双手慢慢合十，带着回忆，缓缓喃声。
如果我给不了你一切，那么我剩下的，就只有那一个选择，以及我最后一滴眼泪……
在那之后，我只会笑。笑着回忆那些曾经会哭的事情
——我答应过你。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丝笑容，却没有了回忆的味道。
那合十的双手中，一朵残花好像虚幻，轻轻的落下，还没接触到地面，便悄然消散。
“金蝉子，现在的你还不懂得，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选择，其实只是一个借口……”
释迦牟尼目光一闪，满有深意的说道。旋即右手一展，捻起一片落花，手指轻弹，落花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朝着和尚飞去。
“天地万物，皆有因果。这因果，轮回消不去，如此便捆绑了无量众生，捆绑了他们生生世世。”
“观音沾了你的因，今日便还了自己的果，但你却欲逆转天地至理。如此，我便给你一个选择。”
和尚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的望着释迦牟尼。
释迦牟尼微微一笑，这笑容，仿佛充满了芸芸众生的喜乐。
“这一，重归佛国，你依然为我弟子。从此不沾因果，不堕轮回。”
“下一个！”
释迦牟尼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望了脸色阴沉的和尚一眼，笑道：“看来你也已经知晓，观音已经坐化了。如此我便说另一个选择。”
释迦牟尼顿了一下，接着淡淡的说道：“褪了你的金蝉身，消了你的佛法，我替你打开十八层地狱。”
和尚身子一顿，僵在了那里。
旋即他唇角微微牵动，露出了几丝笑意，脸上一副莫名的神情。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
和尚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淡然的释迦牟尼，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你佛法，由一只金蝉修成如今的人身。若按你说来，这便是因。”
“既有因，便有果。如此，我便应了这天地至理。”
和尚看着仿若已经入定的释迦牟尼，好像一瞬间看破了那红尘纷扰，淡然一笑。
这笑容，充满了洒脱和淡然。
和尚一甩袖袍，望着释迦牟尼朗声说道。
“自此，世间便没有了佛界金蝉子，只有我，玄奘。”
言罢，他一拍头顶，一道金光闪电般钻出，在空中盘旋几圈，忽的往下一落，变成了和尚的模样。
那金光中的和尚身子一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淡淡的望了释迦牟尼一眼，平静的问道：“这件事情，你是否早就知晓了？”
释迦牟尼笑而不语。
便在这时，和尚身上的金光渐渐散去，化作无数金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
和尚面色平静，望了望身边渐渐褪成一只金蝉的肉身，脸上突然多了几丝莫名的笑意。
“你不懂的世界，一直都不会懂。”
和尚一展袖袍，将左手负在背后，缓缓的向外走去。
释迦牟尼静静的站在那里，仿若未觉，虚空飘落片片金色的落花，带着别样的魅力。
良久，释迦牟尼低下头，摊开作兰花的左手，平静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两个选择，两种人生，究竟谁对谁错……”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中，一片金色的落花，一闪而现。
“但我却依然看到了那结局，那永远不会改变的结局……”
释迦牟尼低下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唇角微微牵动，露出了一抹苦笑。
“我未曾改变的结局，而今，你也带着不一样的开始，朝着那结局走着……”
金光一闪，释迦牟尼的身影旋即消失不见。只留有那片片飘落的金花，还有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缭绕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