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黑暗中，隐隐听见有脚步声回荡。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个影子出现在了那里，悦耳的女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呐。”

似乎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光影交错，一张熟悉的脸映入视线，但朦朦胧胧的，无法看清其面容；

灰暗色调的空间内，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任由心中抑制的情感喷涌而出。

身体十分沉重，抬不起手来，甚至不能动弹半分，蒙托放弃了握住那双手的想法，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口中喃喃，“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些……”

铛、铛、铛。

墙边的时钟摆动。

蒙托猛地睁开眼，灰暗的朦胧雾气早已消散，眼前的，是那个密室房间内部，自己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边的台灯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看来自己还是太累了么？

“等等吧，再等一会就好了。”蒙托仰着脑袋，将一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暂时压抑下了胸腔中的燥热感。

咚咚。

缓慢的脚步声，厚底的皮鞋轻轻踩在铺有地毯的木质地面上。

巴德尔不知在何时醒了过来，站在了书架前，粗略的数着其中书的类别，随后停下脚步，从中抽出一本书，一边问道：“你也是个医生么？蒙托?詹姆斯院长。”

“算是，略懂一些。”蒙托无意过问其‘从何得知自己身份’这种无趣的问题，淡淡地回应着，头也不抬，仿佛毫不在意般，他拿起了一支钢笔，在面前的纸页上写着东西。

“看来蒙托院长对药理方面也很精通，那东西还有剩下的吗？”巴德尔询问道。

蒙托知道巴德尔指的是什么，也没避讳，直言道：“在药柜里，第三层橙红色的那瓶。”

巴德尔来到药柜前，从药柜中拿出了一瓶沉淀在透明液体中的橙红色半透明的油脂，瓶中颜色犹如火焰般鲜艳异常。

上边用着娟秀的字迹写着“内脂燃油”。

巴德尔的眼睛微微眯起。

蒙托又说：“这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必要了。对了，左边第二个书架，从上往下数第四层，从左往右数第六本，算是此次给您此行的赔礼。”

巴德尔依照蒙托的话来到书架前，将其取了出来，入手时发现是一本薄薄的折子——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一个个方正的文字，他认出了，这是来源于东方国度的——《阴录》， 是一本关于‘锁魂于身，以死反生’的禁典。

‘活着的死人’

他想到了威廉，随后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么做？这一切。”

“并非是我有意预谋，当时突然的事态发生、让我不知不觉中做出了顺水推舟的举动，以至于发展到了现在……终究，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我已经在尽力挽回了，虽然我知道，这是无法弥补的过错。”

“结果你还是牵扯到更多的人不是吗？”

闻言，蒙托瞥了一眼巴德尔手中散发着火焰色彩的油脂瓶，“变数吧，超出了我的预计，幸好在事态更一步的扩大之前停止下来。”面对自己的罪责，他坦然地回应，但毫无情绪的起伏语调却让人感觉不到其中诚意所在。

巴德尔举起枪，枪口顶在了蒙托的眉心，“对于无辜的死者，你这态度可不行啊。”

蒙托陷入沉默，半晌才答道：“对，我会给予他们补偿，这点还请您放心。”

“我让提里斯警长去查过了，‘另一个’呢，他似乎是失踪了，与他一同的，还有他的侄子，而你，原本一直呆在医院里的人，这些天却在医院里找不到人。”

“在我这，地下室里。”

“威廉去了是么……”巴德尔盯着蒙托，“就这么说出来，不怕我去阻止吗？”

“你不会去阻止的。”蒙托从一边的抽屉中，取出一大叠的文件，“这里都是那些人这些年、在镇内与附近地区非法贩卖违禁品与杀人的记录，明天早上，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的手上。”

话语余音落下，蒙托也在眼前的文件上签署完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将印章盖上，他坐直身躯，对巴德尔说道，“久等了。”

“确实。”

巴德尔自嘲地发出笑声，他正色地看着蒙托，“或许……”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不，我应该早些来找你，原以为是那些家伙搞的鬼，没想到却错漏了你这样的异常者，呵，现在已经晚了，可惜。”他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能帮我，我知道的，她和我说过你，巴德尔?洛仑威尔子爵。若是拥有那庞大的禁忌学识，我的问题，应该也有解决的办法——”

蒙托的话未说完。

“不，即使邀请我的是你，恐怕这件事还是要进行下去的吧。”

巴德尔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浮现些许尖锐的锋芒，看着蒙托，“他们，他们为何在这，你与那些家伙有合作？”

“不，那种事情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也确实给了我不少麻烦，但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另一个东西，在那矿洞中，特制的大门似乎没能阻碍他们的行动，那个地方应该已经被发现了，即使宝物已经被搬空，但还是有一样东西留在那里——”蒙托走到艾瑞儿身边，从她的脖子处取出一条系着螺旋状的饰品的项链，递了过来，“开启的关键，就是这个。”

“这个是，钥匙？！”巴德尔接在手中，惊讶地说道，“在她身上……难怪——”

“对，这是威廉在矿洞中找到的东西，后来他把这个做成了项链送给艾瑞儿。当初我们一齐挖开威廉所挖掘出人为的砖石墙壁，打开后，发现一条人工建造的石砖密道，在密道的尽头，是一个放着众多金银财宝的宝库，就是因为那笔钱的出现，才有了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说那是宝库也不正确，那应该是一个祭坛，祭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但却留有一个这样的锁孔，不过这也是后来我才发现的。”

蒙托拿起那枚螺旋状的饰品，“那里边，有的只是一株已经枯萎的暗红色藤蔓。‘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那截藤蔓应该是来自埃蒙刻耳，用于干尸制作工艺的特殊植物，那东西会分泌出一种特殊的油脂——就是你手中的那瓶，油脂进入人体后，会引发身体内的自燃；只是微量的话，仅仅会蒸发掉身体内的水分，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保持尸体体内的干燥……”

巴德尔冷静地问道：“东西呢？”

“那东西我也不需要了，所以连同那些尸体一块运走了，现在，警察局应该很热闹了。”

巴德尔瞳孔一缩，“你这家伙。”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但是依然没有扣下。

蒙托猛地发力，伸手一把抓在左轮枪口牢牢顶在了自己的额头，扯动巴德尔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蒙托的身体失去支撑，歪倒在椅子上，子弹贯穿了颅骨，血液喷涌而出。

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虽说有些猝不及防，但巴德尔并没有阻止蒙托的举动。

看着手中冒出硝烟的枪口，巴德尔又看向已然没有生命迹象的蒙托，脸上如常，但眼中闪烁的精光已经暴露出主人满溢的兴趣：“原来如此，‘祝福’，不，‘诅咒’是吗？”

“正是，除了特定的条件，并且我所承认其存在意义的人可以‘杀死’我之外，我就会像现在这样重新活过来。”蒙托缓缓坐直了身，垂低着脑袋，再次抬起头时，眉心处的狰狞创口，已经不见踪迹。

“虽然不是永生，但至少是概念上的‘不死’，甚是有趣，你似乎想舍弃这种特质，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威廉代替你是么？”

“哎，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蒙托叹息，连连摇头，眼中第一次出现情绪的波动，“这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想要的也不是这样地活着，她错了，她错了……”

房间内一阵沉寂，两人对视无言，话题在此时已经彻底结束。

为了此事，奔波了一天，得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并非是什么复杂的案件，但自己把重心放在了科顿那个家伙身上，这个错误，从头到尾。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件已经结束的事情，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完成了一切的必要条件，自己的介入，恐怕也不过是——

想到这，巴德尔一脸不爽地看着蒙托，走到门边，冷哼道：“如果我是警察，我一定抓了你。”

“幸好您不是。”

巴德尔将书本塞入大衣的衣兜中，看了一眼蒙托，离开了。

蒙托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我这种人，一定会受到天谴的吧。”

手中的烟燃烧过半。

视线之中出现了威廉的身影，蒙托迎面走了过去。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干涉我了。

也该结束了。

黎明之际，医院中迎来了最后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