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小孩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超能力这件事，是在小青出生那天。

那个男人对他抬起手的时候，坏小孩才将将反应过来——今天不是已经打过一次了吗？

即使五岁的坏小孩也清楚地记得这样一条铁律，男人打小孩是一天一次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像一种仪式。

女人被卖到男人家只过了八个月，坏小孩就出生了，足有七斤，丝毫没有早产儿的迹象……

男人在外人面前没有露出丝毫不悦，毕竟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事……但也是从那一天，坏小孩出生的那天起。这个畸形家庭的悲剧开始了。

“贱种！崽种！谁让你在这晃来晃去了，滚一边去！”

分明才过去不到一分钟，如烙铁一般的巴掌再次印在脸上，第一次是左脸，第二次是右脸……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没有感觉。

不是麻木，而是……确实没有那种被打了一巴掌微肿发热的感觉。他看着泥塘里水色的倒影，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可那……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

自那一天起，坏小孩每隔几天就会感受到这种异样的重复，他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可能是也意识到，这不是对什么人都可以说的事。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现象，至少这不是每个人身上都会出现的——重复地，感受痛苦的现象。

“小白你看着点路，前面一段不好走……”

看着路就不会摔倒吗？坏小孩不以为然。

虽然选择了其他的路线，但他还是摔倒在土坑里，膝盖流出血来。

一旦感知到超过某个界限的痛苦，他就能回到过去，最短十几秒，最长超过一分钟，然而……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就像是过去的自己写好了剧本。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是困在玻璃瓶中扭动身躯的鱼，动作的形状早已经被坚硬地固定下来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谁都不知道这个并不起眼的坏小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时间跳跃者——就仿佛是有人用他的痛苦和时光建立了某个颠扑不破的方程。

对坏小孩来说，这并不是一种十分便利的能力，它能带来的，只有重复的，无止尽的痛苦。

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不代表着拥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时光逆行的经历带给他的不止是成倍的痛苦，更多的是不由自主的恐惧，像是总有一种更高位对的生命掌控着他的身体，他的命运。

他变得越来越不合群。冷酷。麻木。

如果说这项能力还带给了他什么并不那么坏的影响，那么只能说是……他不再那么害怕疼痛了，无论是父亲与日俱增的毒打，亦或是同级生间的欺凌……有时他会刻意地制造疼痛，并且反复享受这个过程。

疼痛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也愈发地怨恨着这个世界。

一无所知的同学。目光短浅的教师。

蛮横无理的父亲。唯唯诺诺的母亲。

只有不被理解的自己，必须在夹缝中生存。

这样的他存诸世间，若说他的生活中还存在着一丝光明的话，那就是他的妹妹——小青。

每次看着她带着那种不掺杂质的微笑看着自己，坏小孩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十八岁高中毕业，他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学校，离开了那个阴郁的家，离开了往返于学校和住家山路间数十公里的早出晚归的生活。

离开了每一个不爱他的人。

全世界绝无仅有的这位超能力者来到了城市，大山脚下一座普通的县城。

在此之前，他对八点后的整个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虫鸣翕动的回家的山路，停留在萤火虫照亮一丛丛灌木，青枣树旁漆黑的院门。

拿着棍棒或是藤条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进进出出，寻找着每一个施展暴力和强权的机会。

不会有了……这样的日子不会有了。

他从未设想过，光亮的颜色可以如此丰富。他所学过的表示色彩的词汇仿佛就是为了这里存在的。

太阳落下山去，接替余晖的不是黑暗，而是更多的，更多的光。

音乐响起，相依的恋人，和睦的亲子，脸上写着青春与快活的年轻人们像潮水般涌过，他们有的笑着，更多的不发一言，可坏小孩能感觉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幸福与满足。

渐渐地，他也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

幸福的名额早就装满，没有一趟列车愿意载上自己。没有一束光会为自己而亮。

口袋里也没有一文铜钱（1），他半靠在地下商场的楼梯口，于精疲力竭中不甘心地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太阳的光芒还没有照进这个位于底下的楼梯拐角，他扶着墙站起了身，面前零散地摆着几个铜钱。

又走了七八里路，他才找到一家仅靠几个铜钱就能吃饱一顿饭的早餐摊点。

在这家早餐摊点的附近，他找到了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工作——网咖的网管。

不看文凭，不要面试，要的只是一张简单的身份证明。

例如搬砖，送外卖这样的体力活……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想到的是女人从小对他说的话，多读书，才有出路。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他没有机会凭借学历改变人生的走向，但至少多读书——多从网络上获取信息，总是没错的。

社会就像从每个人身上榨取时光的机器，只要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他对你的残酷压榨就一天不会停止。

坏小孩心想，存有被榨取的价值总是好的，有知识，有能力的人才会被榨取，才有被残酷对待的机会，不像他，从最开始就是失格的。

他才发觉到，在那个冰冷的家中感受到的不被爱的生活方式，只是人世悲剧的第一个阶段，在这个地方，甚至没有人愿意认识他，没有人愿意了解他。

你是一个悲剧，或许有人会同情你。

可，谁在乎呢？

令坏小孩毫不意外地是，这是一家黑心网咖，连全部网管在内一共两个员工，白夜两班倒，作息不规律，经常还要连清洁工的活一起干。

但他对这些并不在乎。

看着那些未成年的小孩肆无忌惮地用临时卡挥霍金钱和宝贵的时光——他并不在乎，甚至会感到一丝近乎卑贱的满足。

在乎这些孩子的人只有他们的父母，陌生人不会在乎，网咖的老板更不会在乎，疏通了警务局的关系，在获知没有警务人员前来例行检查的时候，他恨不得这些小孩来的越多越好。

坏小孩利用着职务的便利，工作或休息之余，一刻不停的学习着网络中能找到的一切，他隐隐看到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等待着他和小青。

每个月，除了必要的生活支出和少量用于应急的留存，他将剩余全部的收入都打回家，他知道，即便打再多的钱，还是会被赌鬼父亲输光，但至少……赌钱的时间，他就没有机会再打那个女人。

至少，家里……小青能吃得上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坏小孩觉得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之际，不会结束的，真正的噩梦来临了。

得知消息已是第二天，送来吧台的报纸头条，明晃晃的大字——某县某村某山举家焚炭自杀事件！那颗歪脖子青枣树黑白分明地印在报纸的版面上。

每一个字都在跳舞，天地在旋转。

坏小孩边笑边哭，冲向大街。

小青……死了。

(1)铜钱:秦帝国硬通货币的最低单位，换算成人民币大概8r以上，这个时代的秦帝国生活和消费水平都很高。

ps：

今天满课……稍微迟了一点。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