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肮脏的街角里，死神化身成的猎犬已经在舔舐着老人的脸颊。看到安格斯，猎犬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他的身边，歪头蹭了蹭他的裤腿，与温驯的动作不同，它的眼中却是浓浓的嘲讽：“改变主意了？”

安格斯没有回答，而是在老人面前蹲下了身，似乎察觉到了陌生人的到来，他又一次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光。安格斯的手在颤抖，他知道死神正在注视着他，也注视着那个老人。即便在手中握了那么久，那把手术刀仍然是冰冷的，这样的温度总是在提醒着安格斯，他是和死神定下了契约的人。

“你就是死神吗？”老人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动手吧。”

“抱歉……”安格斯攥紧了手术刀，“真的很抱歉。”

安格斯挑了足够好的角度切开老人的喉咙，因此没有血喷溅到他的身上。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还能保持冷静的思考，这让安格斯感到了可悲，杀人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技能，就好像木匠拉动锯子，或是钟表匠调试齿轮一般。他原本只是个医生，他想做的事情，也只是救人而已。

命运这样的东西残酷得可笑，安格斯一直等到老人彻底断气，才伸出手去拿回了自己的外套。猎犬走了上来，朝着老人的喉咙咬去，然而安格斯没有时间去看死神收割灵魂的场面，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来感慨了，莉塔还等着他，黑死病随时都会让死去。

等到安格斯回到霍利特庄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他推门走进莉塔的房间，却看到艾萨克也在那里。对方显然也很惊讶安格斯的出现，他站起身，接过了安格斯手中的外套挂好：“为什么现在来这里？”

“我找到了救莉塔的办法，”安格斯径直走向了莉塔的床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艾萨克似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然而在对上了安格斯坚定的目光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开门离开了房间。看着艾萨克关上了门，安格斯这才松了口气，拿出了自己的手术刀。接下来，莉塔会毫无预兆地痊愈，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艾萨克解释自己这件事，两人之间确实有着亲人的信任，但这样的信任却不能用来掩盖如此反常的事情。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治好莉塔的病。

这样想着，安格斯握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不知为何，莉塔睡得很沉，以至于就算安格斯用手术刀划开了她的手腕她都没有醒来。漆黑的污血一滴一滴渗进了地毯之中，看着被弄脏的贵重布料，安格斯想，莉塔或许在醒来之后会怪他毁了她的地毯吧。这样的念头反而让安格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沉默地看着她身上疾病的痕迹一点一点消去，那张美丽的脸庞也终于有了血色。

很快，她手腕上的血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格斯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外套，走出门去。

不久之前走出门的艾萨克没有走远，而是就留在了莉塔房门外，看到安格斯出门，他立马站直了身子迎了上来：“治疗结束了？”

“嗯。”安格斯点了点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如果你真的知道治疗黑死病的办法，我想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把你当做英雄看待，”艾萨克毫无怀疑地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房门走去，“不留下来看看莉塔吗？她什么时候能痊愈？”

安格斯只觉得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整件事，艾萨克的疑问就已经逼到了他眼前。攥紧了拳，安格斯只留下了一句话，就快步走向了楼梯：“莉塔她……已经痊愈了。”

“什……”艾萨克还没说完，安格斯已经不见了人影，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弟弟的背影，然后推门走进了莉塔的房间。

躺在那里的女孩看起来面色红润，呼吸匀称，没有半点疾病的迹象。艾萨克愣了愣，然后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就像安格斯所说的那样，她已经痊愈了。没来由地，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在神像前见到的那个男人，只是一夜之间，黑死病就离开了自己紧盯着的猎物。

这真的是神迹吗？

还是说……是某种黑魔法的产物？

安格斯觉得大事不妙。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在镇子上游荡，只是几天的功夫，瘟疫就又让不少人倒下了，于是所有人都门窗紧闭，不敢出门。安格斯没处可去，却也不敢回家去，他知道艾萨克看到了莉塔的情况一定会找他询问，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这样一直转悠到了黄昏，安格斯才略微放心了一些，往家走去。然而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看到平日里忙碌的神官大人就坐在自己家的餐桌前，脸上烦躁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等了很久。

“你在躲我？”艾萨克那张轮廓柔和的脸一旦认真起来，就会一改往日的亲切温柔，变得威严肃穆，“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情？”

“……不，”安格斯不擅长说谎，他的手心冒着冷汗，“我什么都没有隐瞒。”

“那就告诉我莉塔是怎么痊愈的。”

“我不能说。”

这世上否认一件事最愚蠢的说法大概就是这样了，安格斯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不能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就像安格斯预料的那样，他的说法让艾萨克勃然大怒，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哥哥站起身来紧盯着他的眼睛，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即便是这样，安格斯仍然知道自己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不论站不站在宗教的角度上来说，他都绝对是一个罪人。除此之外，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死神的存在，就更不用说什么和死神的交易了。

安格斯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也有可能没有，但这一切，都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即便那个人是艾萨克。

所以他只是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与艾萨克对视。

“你总是想着要救人，所以你才成为了一名医生，但有的时候你偏执过头了，我想……你可能会采取一些极端的办法。我很了解你，但我并不总是能明白你的想法。”看着安格斯的眼神，艾萨克的态度出乎意料地软化了下来，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终于继续说了下去，“给我一次理解你的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使用黑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