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无意义的，”安格斯看着巴迪苍老的背影，只觉得可悲，“她不会回来，许多人却因为你徒劳无功的努力而死去。”

“所有的研究都有我们从未触碰到的领域！我没有看到效果，只是因为方法不对，或者尝试的次数不够多而已，”巴迪泄愤一般地将刀子刺进了尸体之中，“我会做到的，我会做到所有黑魔法师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必须做到。”

安格斯似乎有些明白了。

复活自己的妻子，就是巴迪活到现在的全部意义，如果没有这样的愿望，他或许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又或是绝望地选择了自杀。这是巴迪活着的理由，他因为这个理由而变成了游荡着的恶魔，变成了被困在自己过去之中的怨灵。他没有未来，留给他的道路，已经只剩下了毁灭。

自己和巴迪的区别又在哪里？

安格斯试着不去想这样的事情，但一个声音仿佛在不停地质问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无力从死神手中救下那些病人，才选择接受了那笔交易？他和巴迪一样游荡着，杀死那些本可以活得更久的人，为了拯救什么人而选择了毁灭，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吗？这根本就不是救赎，只是一个恶性循环而已，安格斯之所以选择了杀人，只不过是因为他被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折磨到了近乎发狂的地步而已。

他和巴迪一样，不过只是抓紧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而已。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沦是不可避免的，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安格斯真的救了人，而巴迪却在原地打转。

“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安格斯松开了自己握着手术刀的手，“你救不了她。”

巴迪盯着安格斯看了很久，他的眼神让人觉得心里发毛，转瞬间，有黑鸟扑动着翅膀朝安格斯冲了过来。本能的反应让安格斯躲开了鸟坚硬的喙，却也让他丢失了巴迪的身影。等到安格斯想要去追他的时候，四面的黑雾却压了过来，让他找不到方向。死神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回荡：“你想放弃我们的交易了吗？医生？你不想救任何人了吗？”

“我从来没有救下任何人，这样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在救人！”安格斯从衣兜里拿出了那把手术刀，朝着夜雾之中扔了出去，“我不会再听你的蛊惑了，我是个医生而不是杀手。现在让我离开这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黑暗之中的声音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夜雾渐渐散去，不久之前被用来焚烧尸体的火堆只剩下了零星的火苗。安格斯环视四周，却无法判断巴迪跑向了哪个方向。正在犹豫之际，安格斯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具被取走了心脏的尸体，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很快就想到了巴迪现在会去的地方。

不久之前的安格斯曾跟着巴迪去过那个隐蔽的实验室，他还记得那个虚掩着的暗门，那时的巴迪曾表情严肃地阻止过他探寻那扇门后的东西，现在想来，那扇门后藏着的，或许就是巴迪的妻子。

当安格斯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巴迪却不在那里，整个屋子一片寂静，他摸黑走了进去，点燃了一个烛台用来照明。昏暗的屋子里，那些魔法道具和香料被跳动的烛火映出了长长的影子，在墙壁上如同跳动的鬼影。有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让安格斯险些误以为巴迪回来了，然而仔细看去，他才发现那不过只是一只老鼠而已。绕过了几个杂乱的房间，安格斯终于摸到了记忆之中那扇隐藏着秘密的暗门。

烛光照亮了没有窗户的房间，安格斯并没有嗅到尸体的腐臭味，或者任何防腐剂应有的刺鼻气味，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女人闭着眼，仿佛只是睡去一般。复杂的魔法阵在她床下的地毯上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安格斯看到了渗入布料的浓稠鲜血，血迹掩盖了地毯原有的颜色，让它呈现出一种晦暗的深红。安格斯想要上前去，仔细检查那个理应是尸体，却看上去鲜活异常的尸体，然而一个身影却出乎意料地显现在了房间之中。

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洁白的神官服，安格斯觉得自己似乎见到过艾萨克穿那身衣服，那身衣服属于教堂的审判官，代表了教会追猎黑魔法师最坚定的一股力量。浅金色的流苏与银白的十字架让对方看上去高大而圣洁，他站在女人的尸体旁，伏下身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白皙到过分的脸庞。最初安格斯以为对方是教会派来的审判官，他虽然并不是黑魔法师，却也受到过这样的指控。正想摸出自己的武器时，安格斯才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扔掉了那把诡异的手术刀。

“你在找这个吗，医生？”神官优雅地站直了身子，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那把嵌了红宝石的手术刀，熟悉的称呼和他手中的东西轻易地证明了他的身份，“今天有人要死在这里。”

今天的死神想要取走谁的性命？安格斯不敢保证那个人不是自己。险些真的成为了黑魔法师，又被自己身为审判官的哥哥一直追捕的自己或许真的会将死神认作是教会的审判官。沉默之中，安格斯后退了半步，而死神则笑了起来，他走到了安格斯的面前轻声地开口：“放心，那个人不是你。”

那么在这间屋子里会死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离她远一点！”巴迪突然出现撞开了那扇暗门，死死地盯着安格斯，“你不能阻止我！”

死神的身影骤然间化作一片黑雾，安格斯转头，看向了自己曾经的老师。和上次见面相比，巴迪身上的血迹似乎又多了不少，而安格斯知道，那些血显然都不是巴迪的。矮胖的男人身上挂了一个邮差包，安格斯看到鼓鼓囊囊的包里有鲜血缓慢地渗出来，在他被死神绊住脚步，又花费时间找路的时候，男人显然去杀了更多的人。安格斯深深叹了口气：“她已经死了，老师。”

“不，”巴迪的眼神偏执而疯狂，“黑魔法会给她奇迹。”

“这世上没有奇迹！”安格斯抬高了声音，“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

“这样狗屁的宿命不属于我的妻子！她要活下去！”巴迪拿出了一把短匕，指着安格斯，一步步地向着他逼近，“离开这里，永远别来妨碍我！否则你也会是祭品中的一员！”

安格斯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一点点靠近了自己，犹豫再三之后，他最终闭上眼，松开了自己拿着烛台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