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个肮脏阴暗的下水道，安格斯没来由地觉得就连阳光也变得刺眼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像那个地下的黑魔法师一样活得这样暗无天日，在他看来，那个人的生活比下水道里乱窜的老鼠还要可悲。过去的阴影永远笼罩着那个家伙，而未来，对那人而言又是一片漆黑。不论站在什么角度来看，那都绝对是一个自私虚伪的人，但安格斯并没有什么要让他为他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念头。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对于那个黑魔法师来说就已经是一种酷刑了，然而可悲的地方在于，他甚至没有赴死的勇气。
比起黑魔法师，安格斯其实更在意莉塔在离开之前问的那个古怪的问题，但在回家的路上，她却一直在低头想着什么，这让他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直到快要回到安格斯的住所的时候，莉塔才终于抬头，打破了沉默：“你有没有想过……神眷者和神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莫名其妙，安格斯思索了一阵子，还是给出了那个许多人都认可出的答案：“傀儡和操控者之间的关系。”
“在那个黑魔法师的说法里，就算是完全将自己献给了神明的神眷者也还是保留有自己的思想，这真的只是简单的操控关系吗？要我说的话，这种关系更像是寄生在别人体内的虫子和宿主，”莉塔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或者……在神改变神眷者的同时，被神选中的人也在改变神本身？”
安格斯不知道死神听到这番惊人的分析会说些什么，事实上在昨天的那一次见面之前，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死神了，在他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之后，死神就不再出现了。他隐隐觉得死神一直知道所有的事情，此时的祂正在做一个自大的看客，耐心地等着看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自始至终，神一直都处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安格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对神造成什么影响。但在莉塔的说法里，神眷者被放到了一个和神同等的位置上。
“这样的说法完全没有根据，”安格斯皱眉试图找出反驳莉塔的证据，然而仔细一想，他又发现莉塔其实说得有些道理，“不管事实是什么样的，我都不觉得神眷者的身份是什么好东西。”
“别急着下定论，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完全掌握了神的力量呢？如果你比那个女孩做得还要好，你战胜了神的意志，掌握了神的力量，那么到头来，到底谁才是神明？”莉塔轻笑了起来，她说话时没有看向安格斯，而是抬眼，看了看莱拉城上方的天空，“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因为不了解神，所以才对神心怀畏惧。”
篡夺神明的地位，企图得到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吗？安格斯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有关于巴别塔的神话。人类一直都是一种骄傲至极的生物，但这份骄傲，真的与人类的地位相称吗？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似乎察觉到安格斯的情绪变化，莉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将线索又放回了他更在意的方向，“我们见到的那个神眷者一直没有离开莱拉城，我想这是因为那个黑魔法师还留在这座城市，也幸好他还剩着点为数不多的良心了，知道如果那个女孩跟着他离开莱拉城，大陆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但我们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一直留在这里，我想我们最好能在这里彻底解决掉这份隐患。”
“你的意思是杀了那个女孩？”安格斯开始盘算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我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是一个完完全全被神庇护的神眷者。”
“我们杀了那个黑魔法师，”莉塔终于说出了自己思索了许久的结果，“虽然我现在还只有一个猜想，但试试也无妨，那个女孩是带着怨念被神选中的，如果我们替她复了仇，她或许……就没有那么强的愿望来吸引神对她的关注了。”
如果莉塔的猜想真的是正确的，那么安格斯和她的这一趟就没有白跑，不论解除神眷者身份的关键是不是所谓的“愿望”，这样的尝试都是有必要的。他们要杀死的是一个本就该死的黑魔法师，而得到的，却是再重要不过的真相。
在做出决定的当晚，安格斯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死神。
在莱拉城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死去了，所以出现在黑雾之中的死神保持着安格斯最熟悉的，披着漆黑斗篷的骷髅的形象。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安格斯在看到死神的那一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他衣兜里的那把手术刀又一次开始隐隐地发烫，那枚红宝石仿佛与神明的力量有着某种奇妙的共鸣。
“为什么要寻找拒绝我力量的方法？”死神的那张脸上摆不出什么疑惑的神情，但他的语调里却满是困惑，“是你选择了我，医生，是你向我祈求了这份力量。”
“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使用你的力量我根本就没有拯救任何人，还在一直把自己推向深渊，”这是安格斯一直告诉自己的理由，他必须要放弃这份力量才行，否则他就只能一直在原地打转，“这笔交易早就应该结束了。”
“你不可能放弃这份力量的，没有人可以拒绝我的力量带来的权力，掌控别人生死的权力，”死神的笑声在他空荡荡的骨架里回荡着，阴暗而且刺耳，“或许有一天你不再想要救人了，但你还是会依赖我的力量，我们等着瞧吧，医生，你不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不等安格斯出声反驳，死神和他的黑雾就一同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那番话深深地困扰。深吸一口气，他拿出了那把手术刀，盯着刀柄上的红宝石咬紧牙关犹豫良久，他最终还是重新收起了那把代表着他命运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