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区出现了在夜晚游荡着的死神。

从安格斯与他争吵，然后愤然离去的那晚开始，艾萨克就不断听到类似的传闻。

人们说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出现的地方总是血流成河，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他们说他是个疯子，是个怪物，与他对视的时候，就连最胆大的屠夫也会不寒而栗。镇子里的人猜测着他的身份，有人说那是个走投无路的暴徒，有人说那是个被恶魔控制了心神的巫师，而更有骇人听闻的传言说，那个游荡着的鬼影根本就不是人类，他就是死神本身，他散播瘟疫，也亲手夺去人的性命。

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贫民区因为这样的传言而变得越发堕落，人们抢夺，滥交，杀人，焚烧死者的尸体，整夜整夜地狂欢。每当艾萨克听说这样的事情时，他都会不由得想起安格斯所说的炼狱。见过炼狱的人就要将这个世界变成炼狱吗？艾萨克觉得自己总是能理解安格斯的，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安格斯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那个所谓的“死神”就是安格斯，这位曾经的医生，他善良的弟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堕落的黑魔法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艾萨克找不到答案。如果说过去的他还相信自己可以让安格斯回头的话，现在的他，就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安格斯杀死更多人之前阻止对方了。他每天晚上都会到传言中出现了“死神”的地方寻找安格斯的踪迹，然而每一次，他都一无所获。安格斯似乎总是能猜到艾萨克会到哪里去，他知道怎么躲开自己的哥哥，然后挑选一处阴暗的角落，开始自己的杀戮。

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在于，那些死者的尸体，开始不断地出现了内脏的丢失。

虽然不愿意这么去想，但艾萨克还是会时不时地被一种可怖的念头困扰：或许在莱拉城的安格斯已经学会了黑魔法，他回到小镇，就只是为了完成他的魔法仪式而已，他招来了瘟疫，用更大的混乱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艾萨克仍然记得安格斯刚刚回到镇上,与他交谈时露出的表情，那不是一个疯狂的黑魔法师会有的眼神，至少在那时，安格斯还和过去一样。然而艾萨克已经不在乎安格斯究竟想要做什么了，既然那是他的弟弟，他就一定要阻止对方疯狂的屠杀。

这么想着的艾萨克肯定不会想到，在贫民窟中，被人们说做是“死神”的安格斯，却已经换上了他的那身熟悉的行头。

瘟疫发生的地方总是有医生出现，而霍利特家族领地的这座小镇自然也不例外，鸟面的医生们穿行在大街小巷，在收下一笔合适的酬劳之后，他们会为病人进行治疗。虽然治疗的效果大多令人失望，但很多人依旧会抓住这最后的希望，恳求医生们救救自己的家人。过去的安格斯只觉得黑死病医生的装束对于隔离瘟疫有着不错的作用，而现在，那副面具却成了他的伪装。

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安格斯·霍利特，他们只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医生而已，而白天的安格斯也竭尽全力地做着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在救治病人这件事上，恐怕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医生！”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回头看去，那是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她破旧的麻布裙只能勉强遮住她的膝盖，她局促地绞着手指，眼眶却一点点泛红，“我……我想求您救救我的母亲，虽然我没有钱，但只要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给您。”

一个孩子的母亲吗？安格斯停下了脚步，他想，这样的人就是应该活下去的。

小女孩和她母亲的住所即便放在贫民窟里，也实在是有些破烂过头了，摇摇欲坠的木屋好像随时都会倒塌，每一扇漏风的窗户都残破不堪。安格斯跟在小女孩的身后走进屋子时，脚下的木板咯吱作响，昏暗的屋子里满是霉变的气味。还没走向里屋，女人愤怒的叫骂声就传了出来：“是讨债的人吗？别再来了！我没有可以抵给你们的东西了，你们喜欢的话，干脆把这个小野种给带走好了！”

安格斯的脚下一顿，看来屋子里的病人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小女孩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加快了步子跑进了里屋，然而随之传出来的却是罐子破碎的声音。女人继续嚷嚷着，刺耳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入流的粗口。安格斯走进里屋的时候，只看到女孩摔倒在罐子的碎片上，她的手臂被刺破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然而女人仍然在朝她身上扔着自己随手可以拿到的东西，仿佛要将生活给予她的重压一股脑地抛给自己的女儿一般。

“如果我没生下你该多好？我还能嫁人……我还能弄到钱！”女人的叫骂在安格斯走进来的那一刻有了短暂的停顿，她的容貌或许曾经年轻漂亮过，然而现在，她所剩下的东西就只有岁月给予她的刻薄和苍老了。看着安格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嘲讽的冷笑，“医生吗？你们不过只是一群吸血的毒虫而已，你们什么都治不好，只想着从我的身上掏走所有的钱。滚吧！我不需要医生！这里没有人会需要你们！”

“医生……”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拽着安格斯的手，小声地哀求着，“求您救救我的母亲吧……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没有她……”

即便被这样对待，也坚持把对方当做是自己的亲人吗？安格斯不明白女孩的哭求。躺在床上的女人是蛆虫，是拼劲全力要给这个世界增添更多黑暗的疯子，她没有活着的意义，疾病是她罪有应得的东西才对。这样想着，安格斯拿出了自己的手术刀，朝着女人走去。透过面具，安格斯和女人对视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漠然，好像她是个死人一般。女人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一颤，而倒在屋子那边的女孩则呆呆地看着安格斯，似乎根本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

在从女人那里得到的短暂安静之中，安格斯握紧了手术刀，将刀刃送进了她的腹部。

惊慌的尖叫声如同技艺不精的小提琴家拉动琴弦才会发出的声音，女人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却没能阻止鲜血涌出。小女孩睁大了眼看了看安格斯，然后站起身来跑到自己母亲的床边，拼命地想要帮她捂住伤口。很快，女人就不再动了，安格斯看到自己刀柄上的宝石隐隐地亮着光，仿佛因为鲜血而兴奋一般。他站起了身，看了一眼女孩，然后走向了门外。

“你的母亲不值得你爱，”安格斯叹了口气，留下了一句话，“放弃她，你才会有更好的人生。”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这么做了，不值得活下去的人，就应该被毁灭才对。

然而对于女孩来说，事情显然不是这样。

“你杀了我的妈妈！”放开了母亲冰冷的尸体，小女孩哭喊着，用稚嫩纤细的手指握住了一把匕首，朝着他冲了过来，“我除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