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孤旅·神与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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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兑眼里出现了一瞬“这有个老实人快欺负他”的怜悯,继而赞不绝口的夸奖。百里归低下头,嘴角带着腼腆和善的笑意坐在那,令吴兑心里生出一丝微弱的愧疚感。

吹捧开始变得困难,两人不得不生硬的进入主题。

“咱们先去联盟会所,路上边走边说,今晚可能在那过,也可能没法睡了,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百里归摇摇头站起来:“我帮小川收拾下房间,很快,等我下。”

“诶?什……”小川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百里归拽走了,客卧门在身后关上,百里归把包一丢,挠挠头。

“真不好意思,本来打算早点走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没事没事,为民服务嘛!”小川赶紧回答。

“嗯……你是不是有很多没明白想问的,刚才在客厅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哦,没有,不是什么要紧事。”小川连连摆手,“隔墙有耳,之后再说。百里先生去忙吧,要多小心!”

“等帮吴兑解决这件事我会和你从头说明白的。”百里归说,“不要去人少的地方,有事找虚子帮忙,我觉得她不会拒绝的。”

·

“我还挺意外的。”

“什么?”

“之前为了海叶这事,我找老师,希望他让正义带着神鬼来这边协助工作。”吴兑说,“自从神鬼曝光后,联盟就想收归共有,老师那个土匪性子怎么可能高兴么,我这也是帮他找个理由把神鬼留在手里啊!”

“这理由不成立吧。”虚子说,“你联系联盟本部,他们肯定会派人来。”

“我特烦和那些人打交道,人模人样的,谈不来。”

“主观理由还想影响工作安排?怎么,都和你似的人模狗样才能聊得来?”

“是啊,我这不就和你聊得来。”吴兑啐了口,“你别装傻,要不是联盟,海叶就该我们家的地盘!”

“哦——那海叶该划给川贯,一个城市一个驻守者,这种传统也就他们那还残留一点了。”

“这天还聊不聊得下去了?”

“那你继续说。”

吴兑瞪了虚子一眼:“听说百里归要经过海叶,我又联络老师,问他能不能说服这小子来帮忙。老师说人都在你地盘上,自己滚去想办法,诚恳点,尊敬点,别再整你那套虚头巴脑的心眼了,人不吃那套。”

嘴硬心软,这不还是想办法了么。虚子在心里哂笑。

“我一听他这么说,寻思完了,老土匪都这么悲观,小土匪更白搭。”吴兑说,“这不他来之前我啥都准备好了,我甚至都准备好戒严整个海叶,许进不许出,坚决不能放他走,不信他不帮忙。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我戒严也不算错对吧?”

哟,这是真给逼急了。吴家在海叶多少年了,根深蒂固的,一戒严那个利润损失,简直就是在吴兑身上割肉。

“不能再拖了,这几天的损失比去年一年还多。”吴兑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个郁闷。联盟要脸,公司要钱,再这么拖下去,那块肉可就真掉下去了。

“不过我没想到啊,丫竟然是这样的‘不吃这一套’。什么‘义不容辞’,什么只要能帮我就会帮。”吴兑精神一振,“这小子是个傻丨逼圣母啊!”

·

吴兑的座驾是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百里归一开车门,里面乱得跟那辆在刚龙爪子里颠了一路的越野差不多。

“海叶很有钱啊?”百里归试探着问,“我记得安德烈亚他们的配车比这差远了。”

“是啊,年年给联盟上供,给这输血给那输血的,反正胖子的肉不是肉对吧?”吴兑挖苦道,“让配辆好点的车不给就算了,司机也不给配,老子上班还得自己开自己车,真他妈丢脸。”

百里归懂了,看吴兑的眼神里多了点对钱的尊敬。

“这是这段时间关于那件事的报告,还有一些受害人档案什么的。”吴兑从储物柜里抽出一沓皱巴巴的A4纸,“你随便看看,看不懂也没事,反正最后也用不着这些。”

百里归摸摸鼻梁,觉得自己答应吴兑后,这人态度急转直下。还没等他想明白,吴兑已经一脚踩在油门上,开始收获一张张罚单的超速之旅。百里归忍着晕眩、推背力和呕吐的冲动,拿起报告,一边艰难地翻阅,一边怀念家乡那虽不完善但至少不被大多数人当成空气的法律。

直到现在百里归还没意识到,他和他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大多数人”了。

在一系列性质恶劣的凶杀案中,被判定为第一起的案件发生在市中心一家空中餐厅内,受害者是位阔太太,当时正和出海归来的弟弟共进晚餐,两人父母早逝,弟弟是客轮大副,性格粗豪,常年在外,是久违的家宴。前不久受害者外出旅游,恰好乘坐弟弟所在的客轮回家。中途受害者去了趟洗手间,在久去不归且手机无人接听后,被发现死在厕所隔壁的杂物间,尸体被肢解。

在此之前不久,海叶的社交网络上突然开始流传类似都市传说的内容,有人声称自己见到了全知之神,祂会选择强烈想知道某件事答案的人与自己相见,并满足对方的愿望。而受害者的共同点除了全是女性外,就是都对此非常兴趣。

之后几起案件大同小异,受害者只要不被人注意,就会被发现肢解在某处。没有求救,没有异常,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留下马脚,无论现场的监控器藏的多隐蔽,案发前后都会失效。

不管是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还是外人难以进入的家里,通通拦不住这位来去无痕的凶手。百里归眉头发皱:“这看起来不像人干的啊?”

“也不一定嘛,人也可以办到这些,就是费点脑子费点劲。”吴兑说。

“那你为什么特地叫我来帮忙?”百里归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上报联盟,然后发布狩神通知?为什么不警告市民,让他们避难?”

吴兑眼神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小子,你不懂的事多了,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是说你打算撂挑子,弃众人于不顾?”

百里归面色铁青,明白了雾山说的“道德会逼迫你做我想让你做的事”是怎样严重的问题,他并不为此苦恼,但吴兑的冒犯还是让他愤怒,脸上渐渐浮现出类似冠军的冷硬。吴兑正在飙车,自然看不见百里归的表情,但他无端感到一股杀意,肆无忌惮的车速都下意识放慢了不少。

“你想干什么?”他警惕地问。

百里归忽然意识到,“杀”这个字在不经意间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我想让你明白。”他扭曲地笑了下,尽力把那个字从脑海里抹消,“我和你是平等的,不是你呼来喝去的下属。”

“平等?”吴兑失笑一声,非常识事务地敷衍,“对,平等的,真不好意思。”

百里归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低下头重新翻了翻报告,里面的内容大部分是毫无价值的陈述,怪不得被随便塞在储物箱里。不知怎么的,安德烈亚那句“有价值的人总是会被尊重的”突然从脑袋冒出来。

原句是这样来着吗?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百里归摇摇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报告上,几秒后,本次努力宣告失败。

“对不起。”百里归说。

“什么?”吴兑以为自己耳朵瞎了。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百里归说,“自从狩神后我就不太控制得了自己情绪,好像身体里还有个人似的。”

“啊,啊。”吴兑惊奇地答应,“没事,遗产嘛,都有副作用。”

“我会尽快帮你狩神,但在此之前你要为市民做好安全防范,用别的理由发布警告,至少让大家提高警惕。”

“当然的当然的。”吴兑一连串应下来,之后做不做,做到什么程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百里归低下头,重新安静起来,报告最后几页还有一些关于治安科的制度说明。联盟在海叶市的会所建在市中心,每个街区分配人员值守。

这种模式让百里归倍感亲切,他小时候父母工作调动特别频繁,尤其是幼儿园到小学毕业这段时间,他随着母亲的单位变化,跟着见遍了小镇里的每个派出所。

百里归放松身体,将全部重量放到座椅上,靠回忆来分散令他陌生的感情和过激的冲动。不得不说吴兑的车贵得有道理,座椅舒服的像床一样,他放平椅背,闭上眼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小时候记忆太过久远,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比如放学去派出所做作业的那条路,那段路尽头的古城墙,仿佛永远挂在墙头的夕阳,夕阳下老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外那些喜欢在自己写作业时过来逗他的叔叔阿姨,以及曾对他们做下愚蠢举动的自己。

还有留堂到六七点的老师,愤怒地推开教室门拉走自己去参加晚宴的姐姐。那天开始不满在师生间堆积,直到某一天姐姐和老师大吵一架,闹得整个学校天翻地覆。不过百里归记得最清晰的是那天的晚宴,同龄人很多,父母和朋友聊得也很开心,听说老姐干的事也只是哈哈一笑,说早该这样了,什么老师啊!然后让自己多吃点,别饿着。

本来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陌生风景令他头晕目眩,有种陷入梦境的恍惚,这一刻,做梦般的不真实感被打破了。百里归本以为这些事在脑海角落里落灰太久,早都忘了,没想到回忆起来竟然像溪水的源头,细细地、绵延不绝地涌出来,把一切对异世界的感情摧垮、冲散。或许就像他姐姐说的,不论他再怎么装作无情,事实上都是个多情且念旧的人。

百里归像突然察觉到自己身在梦中的人一样,有种惊醒的错觉。他强烈的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强烈的思念家人与故乡,恍惚中觉得自己该做的不是寻找止息,而是寻找回家的方法。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既让他心动,又让他不甘。心跳越来越快,正午阳光变得强烈起来,穿透玻璃上的防晒膜打在眼皮上,周遭一片光明。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他睁开眼,正站在家乡的楼顶,阳光从东边露出一丝颜色,一切都静止了。

“嗯——”一个头戴兜帽,全身裹在斗篷里的人发出声惊奇的鼻音,“你又回来了。”

百里归盯着他,觉得熟悉,又全无印象,很快,他从录像和他人的叙述中找到了对应的形象。

“啊……你是那个。”他想了想,“那个我和悲荒打架时出现的人。”

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我又回来了?我以前来过这?这是哪?”

斗篷一言不发,指向楼下,百里归探头看去,看到悲荒匍匐在地的尸体。

“是你杀死祂的地方。”斗篷说。

百里归歪了歪头,这不对,他杀死悲荒的地方应该是北荒,是雪原上孤独的伫立了几百年的小镇。悲荒的尸体也消散了,每个死去的神都这样,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可他又觉得,这个人说的才是事实。

“也是你要唤醒祂的地方。”斗篷说,“你该来这里,但不是现在,你比我想象的要来地早些。”

“你是谁?”百里归问,“你住在这吗?”

“不不,这里不能住人,我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斗篷仿佛笑眯眯的,“你今天见我的态度,比以前礼貌了不少啊。”

“我都忘了。”

“我们关系不好。”

“没关系。”百里归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如果我冒犯了你,对不起。”

“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啊。”斗篷感叹道,“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百里归茫然地问。

斗篷微微一笑:“因为我不许。”

百里归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从楼顶跌落下去,熟悉的失重感里,他听到有人喊自己姓名,止息那张在录像里看过无数遍的脸从光芒里浮现出来,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百里归!”有人惊叫。

百里归惊醒,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脸色煞白,眼前不是少女急切的面容,而是吴兑那张惊慌的脸。

“你可别吐我车上啊!”吴兑边叫边从某个犄角旮旯拽出呕吐袋塞给他。

“我刚才……”百里归推开袋子,“见到悲荒了。”

“我丨靠。”吴兑先是兴奋地拍了下喇叭,接着感到一阵恶寒。就在刚刚,就在他身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个恶神和杀死祂的人见面了,这简直比直面变态杀人狂还凶险。

“祂死了,但是尸体还在。”百里归很费解,“有人说祂在这死去,也将在这醒来,而让这一切发生的人,都是我。”

“你不要再睡了。”吴兑说,“等到了会所,专业人士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

专业人士?

百里归听到这个词时,一个人名呼之欲出。当吴兑推开门,露出坐在沙发上的雾山时,百里归一点也不意外。

“又见面了。”雾山说。

“你怎么在这,不是早下车了吗?”

“是啊。”雾山愤恨地看着吴兑,“但咱们这位治安官是个跟踪狂,从北荒到这每一站都安排了人蹲我。”

百里归本以为吴兑只是个小干部之类的,但出乎意料,对方在海叶的权限非常高,会所里的小年轻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叫声哥,年长的……百里归还没见到,可能都蹲在办公室吧。

“先给这位狩神者解解惑。”吴兑对诽谤毫不在意,“他说他见到悲荒了。”

“嗯?”雾山听吴兑复述了一遍百里归的话,颇感兴趣地坐直身子,“悲荒留给你的遗产不止一个,祂复生几次,你就能获取几次,唯一的问题是,你见到祂的那个地方是哪。”

吴兑眼里的嫉妒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射了出来,百里归相信他努力掩饰了,只不过嫉妒更占上风。

“眼红吧,羡慕吧?”雾山看着吴兑冷笑,“别嫉妒,这不一定是好事,上一次出现这种倒霉的幸运儿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最后他被几个大社团追在屁股后面喊打喊杀,摁死在了摇篮里。”

吴兑哼了声。

“那个地方你有印象吗?”雾山说,“就是说,你有没有感觉知道这是哪,哪怕毫无根据也行。”

百里归沉默一下,摇摇头。

“哦……”雾山沉思一下,“那和你说这些的人呢?”

百里归如实相告。

“这还真有意思。”雾山上下打量他,“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如果都市传说里那个全知之神真的存在,你可以问问他。”

“如果真能见到,我有别的问题想问他。”

“可惜人家只见姑娘。”吴兑酸溜溜地说,“咱们先把话题收回来,你们说的这个全知之神,就是这起连环凶杀案的始作俑者。”

“你怎么知道?”

“我们抢救下了一名受害者,可惜她疯了,只能收集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吴兑说,“我们确认她进入了类似御座的空间——就像百里归在净土山遇到悲荒的洞穴,同样的,通讯设备和监控一起失效了。她可能与‘全知’发生了对话,我们不确定。能抢救下来,是因为有一组专门负责在暗处观察的队员,因此确定了‘全知’并不能感知是否有人在注意目标,祂是通过某种方式观察周围,并决定是否动手。”

“你是怎么知道‘全知’会盯上她的?”雾山问,而百里归仿佛已经察觉到什么似的,脸色难看起来。

“根据受害者的共同点,女性、有兄弟、有强烈想要知道某件事的愿望、关注‘全知之神’的都市传说并曾寻找,我们锁定了几个潜在受害者。”吴兑近乎冷酷地说,“她是我们放出的几个诱饵之一,‘全知’果然咬上了。”

百里归砰地拍了桌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出来一句非常无力的:“你怎么能这么做?”

“不然呢,坐以待毙吗?我们以其他受害人的被害位置分别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搜索,没有发现任何像是御座的异常地点。直到她出事后我们才知道,她见到的是个‘人’!”吴兑说,“如果没有这点牺牲,我们甚至不知道‘全知’根本不是作为神诞生的,而是鬼!如果没有诱饵,搜索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把‘全知’逼的无处可藏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失去对祂的掌控!”

“神诞都有异象,就像随着悲荒出现的黑云,所以海叶方面确定那不是和悲荒一样作为人形诞生的神,而是鬼。”雾山知道百里归缺乏常识,补充道,“鬼的力量无法与神相提并论,但不受限于御座,可以随意移动。只要‘全知’想,随时可以离开海叶,在人群里销声匿迹,去任何地方为非作歹,没有人能知道祂去了哪,之后做了什么。”

“想得到点什么,就得牺牲点什么。”吴兑面无表情,“世上所有事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道理,你得到遗产不也一样么?只不过它给人的冲击更强一点。”

“可你牺牲的东西与你无关,是么?”

“不不。”吴兑森森一笑,“为了明白这个道理,我付出的代价可比你想想的要多。”

“你的苦难和那个女孩有什么关系呢?”百里归轻声说,“你决定牺牲她的时候,并不知道换来的会是什么结果啊!”

吴兑噎了一下。

“你的确因此保护了更多人,但你不是为了救人才这么做的。”百里归看向他,“你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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