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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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当陵家能有高论,想不到居然如此!天真如孩童,守旧如老叟,着实令人失望!”

在各家学子面前道出这句话的人,身披青色长袍,留着直垂到胸前的胡须,一副饱学士子的打扮——可惜他太过瘦高,布衣仿佛裹着竹竿,而那胡须也略显稀疏。于是这副样子就不太容易服众了。

“又是个想出名的……”

“哪来的狂妄之徒……”

白尹听着周围成群的议论声,望着一步步走上方台的那人,颇有些意外。因为这人他认识,正是前不久才主动跟自己搭过话的孙缟!

按照常理,陵家师子说完之后就该宋家发言,因为那是糸子高徒的传人,在天下士子中地位仅次于陵家的派系。可是这个孙缟不仅抢了宋家的位秩,还直接嘲讽陵家师子……即使是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尹也不得不感叹,这人胆子实在有点肥。

年轻人抚着胸前的胡须,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踱步上了人群之中的方台。而那位陵家师子,还站在上面没下来。

按照大辩的规矩,台下之人随时可上台质疑。但此时身处方台之上的陵家师子显然没预料到眼下的局面,一时间竟颇为手足无措,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于是反驳者来到了方台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朗声道:“吾名孙缟,自幼习读陵糸圣人之言。除了少时的私塾先生以外,从未投身于任何门下,但拜读过诸位高门大派的著作,也走访了许多饱学之士。常年研读揣摩之下,倒是有了些自己的见解。”

此时,陵家师子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不咸不淡地道:“孙公子有何高见,请讲。”

孙缟环视一圈,然后直视着面前的读书士子之首,问道:“据我所知,潼厉王是近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对史官动手的君主,这是因为他是这些君主之中最奸恶的吗?”

陵家师子淡然道:“当然。”

孙缟又问:“可是在下看过岳山前几年的史记,为何在去年公布的记载中,潼厉王还是个治国有方的明君呢?”

陵家师子没怎么犹豫,自然答道:“辨人须有期。”

“原来如此,那么假若潼厉王没有得到召唤异世大妖的秘法,无隐秘可暴露,也就不会杀史官,犯下滔天罪行了……”孙缟忽然笑了起来,“若是那样,这位潼王的谥号必然就不会是‘厉’了,对否?”

陵家师子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一时蹙眉而无言。

孙缟抚着胡须,笑容愈盛:“所以,潼厉王之所以无道失德,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而那些眼睁睁看着国势在手中日渐衰弱的君主,之所以没有犯下如此罪行,是因为他们做不到。同样的,在座的诸位能够以道德论天下君主,也是因为诸位登不上王座,更没有召唤妖邪的秘法,不是么?”

陵家师子猛一振衣袖,怒道:“一派胡言!休要以小人之心,揣摩天下人之胸!”

“并非我愿意如此揣摩,只是请师子看看岳山历年来的史记。蛮横者皆是大国,杀人者皆是武夫刺客,巧取豪夺者皆是贵族,鱼肉百姓者皆是官长,这是为何?不过是因为他们有这个能力罢了。但凡握有损人利己之法,几个人会管住自己的手?诸位若是不信,自可去史书中找找!”

说到这里,孙缟已然是环顾四方,仿佛是与台下所有人辩驳。但这个略显年轻的士子似乎没有想到,台上的辩论对手并不会如此轻易就缴械投降。

陵家师子思索片刻,质问道:“全天下数千万人,有几个能载入史册?”

孙缟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的一个大破绽。

陵家师子继续道:“历朝历代,一万人里未必能有一人被写进史书,为何?因为史官只会写那些不凡者的事迹。而不凡之人,大都是不甘平庸之辈。这也足以证明,不安分守己之人往往多有恶行,而失仁德。”

方台之下,无数士子琢磨透了这一番话中的真意,顿时高声叫好……

“说得妙!”

“师子之德,师子之智,实非妄人可比!”

“那狂士,还有何高论让大家见识见识啊?”

至于在人群之中安然不动的白尹,虽说很难赞同陵家的传统观念,但也不禁为刚才那番反驳暗暗叫好。他本以为陵家师子还要用《观言》里老掉牙的东西当论点,却没想到人家直接指出了幸存者偏差!

所谓幸存者偏差,白尹自己是最清楚的。他身为国内一流大学的毕业生,在校期间就认识了许多想要创业的朋友,而且也都是颇有想法与创意,不缺智商与情商的高材生。可是十年之后,真正创业有成的只有他一个,而且其中颇有机遇运气的成分。至于当年那些挥斥方遒的同学,要么失业在家,要么老老实实朝九晚五。可是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们若是有心创业,还是会盯着他这一个成功者,却忽略掉将近十倍之多的失败者。

陵家师子刚才所说的也是一样。史书里之所以满满的都是豺狼,是因为良善之人没有什么事迹足以载入史册。这样一来,反倒还佐证了陵家传统的安分守己之论。

只不过白尹很清楚,这位师子的言论中也同样有蒙混过关的地方——没被写进史书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孙缟所说的其实颇有道理,许多人安分守己不作恶,只是因为他们没条件作恶而已。但在大辩会场,即使陵家之古旧不够吸引人,可是千年声望犹存。只要别出昏招,陵家师子似乎不难驳倒贸然上台挑战的孙缟。

说到底,论战的结果并不取决于双方当事人,而是由裁判决定。大辩不设专门裁判,那么自然就是由观众决定了。

不过白尹望着台上的高瘦青年,还是隐隐有些期待——要抓住陵家师子的小辫子,再次反击,其实并非不可能。这个孙缟,能看到那绝佳的良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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