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又败了。
日落时分，独自骑马奔逃在那平旷荒原之时，他不禁试着回忆这是自己与虵狼交手之后的第几次败仗……数了一会之后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根本数不清。
没办法，失败的次数太多了。
尤其是在秦太尉与大军营地葬身火海的那一夜之后，整个洛国的军队都再也困不住这头异世大妖了。而苏恒在那之后虽然再也没遇到朝堂上的掣肘，可面对羽翼渐丰的虵狼，却不再有任何还手之力。
集结败兵，正面交战，溃败……
集结败兵，偷袭，溃败……
集结败兵，守险关，再溃败……
无数次收拢了逃散的洛军士兵，无数次重新抖擞组织军队，可是换来的只有虵狼一次又一次雷霆般的打击。唯一的战绩，或许也只有将许多原本可以逃得一命的士兵重新送入死地了吧？
显然，除了自身武力强得逆天，虵狼的领兵能力同样惊人。
于是到今天，苏桓终于灰心了。而此时，胯下的战马更是再也无法支撑，脚步愈发缓慢……突然，它口吐白沫，抽搐着摔倒在地。
幸好苏桓的反应依旧灵敏，及时从马镫里抽出脚来，比战马先一步落在地上，翻滚几圈，躲开了倒下的战马，没有被压住。
他站起身，望向先前战场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人影。
没有和他一样逃出来，也没有敌人追来。那个白衣白发的狠辣青年，似乎对他这等败军之将毫无兴趣……
“不，哪是什么败军之将啊，”苏桓忽然喃喃道，“我明明是丧家之犬，丧家之犬！”
荒漠如海，残阳如血，孤身一人立于天地之间，哀莫大于心死。
刚满三十的少将军，早已丢了头盔，胡须与头发散乱如野人。他的铠甲沾满血污，一切能够证明身份官职的东西都落在了战场上，再也找不到了。身上唯一尚且完整的不凡之物，只有腰间的宝剑。
苏桓拔出了剑。
剑鞘有金玉装饰，剑柄有勾丝银纹，剑身更是以百炼钢为主材。即使经历无数次战斗，两刃布满缺口，可是剑体依旧坚韧，毫无断裂迹象。
可是不管再怎么坚韧，总归是有极限的。剑是如此，人亦然。
苏桓右手举剑，将剑身放在了自己的左肩之上，剑刃贴紧了自己的脖子。只要再一用力，便无需再怀一丝烦忧了。
抬头望天，百感交集，反倒一字无言。没有哪句话能稍稍抒发他此时的心境，况且四野无人，纵使有千言万语，又能说给谁听？
苏桓只能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右手用力……
“慢着！”
从身后飘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让苏桓不由得一惊。他回过头，却见一身披灰袍的男子如风般迅疾冲来。
那超乎常人的速度，让苏桓不禁有种熟悉的感觉。而当那灰袍身影停在自己面前时，他终于认出了一张早已熟识的木讷脸庞。
“楚沐刃！”苏桓惊道，“你居然还活着！”
“没错，我还活着。”楚沐刃勾了勾嘴角，勉强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僵硬微笑。
苏桓分明记得，当初负责押送虵狼从潼国至洛国的，正是楚沐刃。后来押送队伍全军覆没，血溅当场，而虵狼就此脱困，逍遥于世……可他还真没想到，从那以后便人间失踪的楚沐刃居然并没有死！
楚沐刃木然道：“我知道，虵狼出世，害了的人不计其数——以我的罪责，哪怕是千刀万剐都不够。但正因为如此，我更要活着。”
“为何？”
“我造的孽，必须让我亲手去埋。”
苏桓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楚沐刃瞪着他，又问道：“所以你呢？你还打算去死吗？”
苏桓舔了舔干涩发裂的嘴唇，低声道：“可是我试过了，杀不掉虵狼。就凭我，根本杀不掉他。”
楚沐刃握着腰间的刀柄：“那，若是再加上我呢？”
苏桓还是摇头：“怕是依然做不到。”
“做不到？或许确实如此，但我宁愿死在虵狼面前，死在他手里。这样起码在九泉之下我可以说，我尽力了。”说到最后四个字，楚沐刃一字一顿，目光中的重量仿若千钧。
苏桓又张了张嘴，却又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沉默片刻，楚沐刃忽然道：“随我来吧。我如今躲在安国，在集市里每天打听关于虵狼的事情，只等一个动刀的机会。你若是还能握得住剑，就随我一起吧。”
说完，楚沐刃转身朝东北方向走去。
苏桓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终于也随之迈出了脚步。
————
苏桓领败军的最后一战，其战场位于洛国北方偏东，靠近朔原大漠之地。而安国位于洛国东北方，距离此地并不远。
因此，苏桓随着楚沐刃只走了几天，便到了安国首都，北安城。
在这几天里，苏桓的情绪似乎终于渐渐平复，不再一心寻思。只是在楚沐刃看来，似乎也并非真正抖擞起精神……
此城开创早在安国建国之前。而在建国之时，安国更是以这座大城为凭依，好不容易开辟出一片国土。所以选取国号时，便是从此城之名里选了个安字。可惜后来于领土之争中受强大的苍国和洛国两面夹击，不断被蚕食，每年还要被迫抵抗朔原荒漠之中的蛮族南下劫掠，更是苦不堪言。要说十四国之中国号与实际情况最背道而驰的，天下人首先想到的无疑就是这个小国了。
“我现在是北安城里的一个普通镖头，你呢？要不要我给东家举荐你？”
进城之后，楚沐刃看着身旁的人，如此低声道。
苏桓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拿刀拿剑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从小读兵书，少年上战场，做不了生意。”
楚沐刃不由得皱眉：“总得有个身份吧？”
“身份吗……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楚沐刃在距离城门不远处找了个角落，坐在路边休息。等了许久，当苏桓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
只见这位曾经名满洛国的少将军换掉了一身残破战衣，却换上了一身道袍，满脸戏谑，像是个玩世不恭的道士。但更让人无语的是，这道士的脑袋上却是一顶僧帽！
穿道袍戴僧帽的苏恒笑道：“想来想去，除了兵法我也就会点卦术，或许能考算命为生。只是没找到道士冠，就用僧帽代替一下吧。”
楚沐刃：“这玩意儿还能代替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