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醒来的时候，琵琶音早已停了，而且坐在他的面前人也换了。由抱着琵琶的柔媚姑娘，换成了一脸胡须的男人。
这陌生男人和白尹一样身穿布衣，头发也扎成几乎同样的发髻——或许应该说男性的发型本就趋同，如果既非官家又非市井工户，亦不是穷苦百姓，那么无非都是类似的束发方式。扎发髻，或者再加上方巾之类的简单头饰。
这个男人的头顶上，除了常见的发簪之外，还多了两缕绸带，这无疑增添了一抹潇洒俊逸的气质。而要论到潇洒俊逸，那张面孔本就不缺这种气质。硬朗的脸颊、略显深邃的眼眶，却有着略淡而柔和的双眉，于是就显得不那么冷硬，反倒有些慈眉善目的意味了。
包括这人脸上的络腮胡须，也并没有张扬粗犷的意味，反而贴合柔顺，并且修得颇为整齐，更显温文尔雅。
白尹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没看到瑜梨姑娘和她的侍女。这玉柔阁红姑娘的入幕之间，显然只有这两个男人。
“鄙人已经听瑜梨姑娘介绍过了。阁下就是潼王陛下的坐上贵宾，川先生。不过先生想必不知道鄙人是谁。”
“请问阁下是……”
“萧木。”这人只说了两个字，介绍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便闭口不言，只凝视着白尹。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单说姓名，显然有些奇怪。
白尹正琢磨着怎么接话，对方却突然抛出了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川先生，真的是妖吗？”
“我想先问一下，阁下……”
萧木忽然微笑道：“当然也是妖。鄙人是木类的，川先生呢？”
这种问题在萧木看来或许没什么，但白尹实在不好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所谓的“智妖”标签以外，该算作是哪一大类的妖。他只知道自己的妖力被封印在潼王手里，但那份妖力究竟有什么意义，能做什么，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换言之，对于自己的身份，白尹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潼王知道得清楚。
可是既然如此，那该如何回答呢？
白尹只思索了短短两息，便答道：“实不相瞒，我头脑里的记忆并不完整。我怀疑，可能是有一大部分被潼王陛下封印了。”
“记忆？”萧木不禁愕然，“被封印？”
“对，不过这事似乎还有很多隐情，颇有些复杂，我在这里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说完，白尹端起了茶杯。
杯中的茶水已然凉了，只是杯壁触手之处留了些许余温。一口入喉，微凉的茶水让他心神一清，头脑也更加清醒了。
而萧木则沉思了片刻，忽然道：“川先生肯定知道，我是收到了您的那枚飞青信，然后才过来的。不，不该说是您的。那飞青信是竹琪写的，让我来玉柔阁见您。”
白尹放下茶杯，微微颔首：“当然是竹琪写的，我的妖力也全都被潼王陛下封着呢，根本用不出来。所以那叶子是她做好，由我拿出宫来放而已。”
听至封印妖力一事，萧木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力道虽不怎么重，可是那眼神却显得分外沉重。
叹息半晌，萧木又问：“竹琪真的困在宫里，时刻有性命之虞？”
白尹望了望四周。
萧木见状，连忙道：“这楼里只有你我二人，绝无隔墙之耳，川先生大可放心。”
白尹低声道：“该讲明的事情，在那枚飞青信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只能说，竹琪写的那些不是在开玩笑，处境……也就是那样了。”
一时之间，矮桌两边都安静下来。
白尹又摸了摸茶杯。现在就连杯壁外侧都凉了下来，只是这屋里没有室外那么寒冷，所以触感不算冰凉罢了。一边摸着，他一边在暗暗揣摩，猜度对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竹琪写的那枚飞青信，不仅讲明了如今的困境，还点出了潼王的一石三鸟之计，并且表达了需要帮助的意思。不过白尹当然不会让她把底牌都写上去。所以潼王具体是怎么做的，召唤了哪些大妖，以及白尹自己是什么样的妖，飞青信上都一概没有。况且那枚小小的叶片，也容纳不了那么多字。
萧木低头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川先生，我不跟您说虚的，我现在只说实话。”
“请讲。”
“我的志向，说来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帮助天下同属木类之妖。因为在五大类中，我们木类往往是最柔弱的。”
白尹点了点头：“人善被人欺，妖自然也是一样。”
“对，就比如竹琪和她的家人。那一家三口可都是正宗的竹氏传人，是太史令之家啊！可是肩担道义超然于世的岳山竹氏，现在看来也并不能护得族人周全。虚名终归只是虚名，敌不过屠刀。”
“所以您打算做什么呢？”
萧木斩钉截铁地道：“竹澄群乃是我多年好友。就算抛开竹氏传人的身份，单论心性志向，他也是一等一的。害了他的，哪怕是千乘之君，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啊，”白尹挑了挑眉，“其实我只想问萧大侠，您有没有办法教会我武功？”
萧木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或许有办法。可是，难道川先生需要的仅止于此？您自己，不打算从潼王手里彻底逃出来吗？”
白尹苦笑道：“没那么容易逃出来。贸然行动，反而引起潼王注意，那就是找死了。我现在只想多点保命的技能。至于之后如何在潼王跟前周旋，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哪怕您孤立无援，也有办法？”
“嗯，其实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危险。只不过我并不希望坐视不义之事。”
听这话，萧木连忙作揖行了一礼：“川先生大仁大德之心，实在比我更担的起‘侠’之一字。但，真的不需要我帮先生准备脱身之道？若只是帮您和竹琪逃出潼国，我其实有不小的把握。”
白尹直视着对方，忽然反问道：“如果我不在潼王那里做什么手脚，只想要自己脱身，您也愿意无条件伸出援手？”
“那当然啊，先生只要离开潼王，就等于剪了他的羽翼，这绝对是好事啊！”
听萧木这样说，白尹却笑而不语。
现在看来，萧木是铁了心要跟潼王作对。可如果要剪除潼王羽翼，并不只有协助白尹逃跑这一种选择。若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在荒郊野外顺手杀掉一个用不出妖力的“智妖”，这样做的难度显然要低得多。
说到底，白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召唤方式有违天和的异世大妖。这种角色在人家心目中是正是邪，恐怕并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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