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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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天人交感,天灾必起于人祸。在白尹看来,无疑是难以立得住脚的观点,可是偏偏此世有很多人将之奉为圭臬,这就实在是……

“实在是荒谬可笑,”白尹如此说道,“前些天我给学生讲课的时候,就说起过应然与必然的分别。可偏偏总有许多人不讲理性,人云亦云,那就没办法了。”

萧木长叹一口气:“对啊,在我看来,如今陛下的德行几乎无可指摘。”

白尹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这也不一定有用。你要知道,君王的品德与施政完全是两码事。品德高尚之人,不一定懂得如何治国。”

“可是评判各国历代君王的时候,不都是先论德行的吗?”

“那是因为人们的意识总是太过简单,而治国理政之事,实在过于复杂。所谓治国如烹小鲜,一国之内的百姓与各方势力,就好像无数的材料与调料混在一锅之中,相互熬煮。或者换言之,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但人们往往又喜欢高谈阔论,喜欢将显而易见的结果归于一个简单易懂的原因上。相比于治国之能,道德的好坏显然更容易区分黑白,所以将国事归因于道德就是最简单的方式了。”

“最简单的方式吗……”

“对,而且也是最粗暴、距离真相最远的方式,”白尹侃侃而谈,“其实去年岳山大辩上,孙缟的言论中有一部分是比较有道理的。比如,潼厉王之所以最终被定了个厉字谥号,只是因为他失败了。若是召唤异世大妖之事没有败露,没有死于非命,而潼国也如同他设想的那样发展。百年之后,谁能说他是昏君?”

萧木低下头,沉吟不语。

白尹继续道:“如今这位潼王陛下能耐有几何,我只见了一面,当然瞧不出深浅。不过从现状来看,大概……”

尽管话没说完,但这次的意思,萧木当然是领会到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陛下的能耐有限吗?可如此寒冷的天气,难道不是天灾吗……”

“当然是天灾,但如何应对天灾,这就很考验功力了。放任雁户冻死,不仅于人道有损,而且容易积民怨。况且,全城的柴炭都短缺,这绝对是执政不力的问题。”

萧木问道:“那么白先生有何计策?虽然陛下没有给出具体的数据,但以先生之聪慧,或许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吧?”

白尹想了好一会,终于说道:“朝廷出钱,买柴炭,送给买不起柴而有住处的人家。但要跟那些人说清楚,这柴炭并不是无条件赠送——收了生火取暖的东西,就必须收容无家可归者。当然这法子也有隐患,那就是治安。所以还必须多派些人手,比如调遣一部分城卫军的士卒,以便让收了柴炭的人家安心,让寄住在别人家里的雁户老实本分。”

萧木一拍大腿:“还有这招啊!可是,刚才面圣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白尹摇了摇头:“不该我说。陌生人的建议很难被听进去,而且就算陛下听从了,还要犯愁拿出什么样的赏赐来打发我,还会再起疑心……总之,算了吧。由你去讲,就说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不要扯上我,这样反倒还更有可能成功一些,也免了许多麻烦。”

“这怎么能行?”萧木连忙道,“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却让我占为己有,这不是典型的小人所为嘛!”

白尹微笑道:“没关系。所谓交换,我在你这儿多待几天,让你多教教我武功,对我来说就很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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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国的这个冬天异常寒冷,而相隔万里之遥的齐国就要好很多了。不过,尽管远没达到大批冻死人的程度,无疑也是天寒地冻的严冬。

这样的季节里,自然不适合病人休养身体。因此有许多身患重病之人,都很难熬过冬天。如今,似乎就连一国之君都难以幸免了……

齐国的君王躺在床榻上,双眼开合之间,只能看到上方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的独生儿子就守在床旁,却连转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而寝宫之中,除了父子二人,还有几个侍卫和御医。

齐琮面色沉肃,小声问道:“父王这样子,有多久了?”

御医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太子殿下,从昨晚开始就是这样了。”

“你们治不好?”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只是如今沉疴已重,要除掉病势,必用猛药,可……”

御医话没说完,见太子摆了摆手,便明白自己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

实际上,除了王室中人,这位经验丰富的御医看过不少病患。但像这位齐王陛下一样,哪怕是病情如此严重之时,也坚持要亲耳听到医生的诊断、坚持不让自己儿子和医生单独谈话的,无疑是头一位。不过当然,这也并不难理解。

齐琮很是为难。他现在有不少问题,可是当着病重至极的父王,却实在难以说出口。

而这时,齐王却突然出声了:“我……还有……多久?”

他的嗓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幸好非寝宫里足够安静,否则,床边这几人根本不可能听清。

御医更是为难了。三九寒冬里,居然硬是被逼出了一头冷汗!

齐琮沉声道:“你如实禀告就好,不用害怕。”

御医咬了咬牙,终于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怕是,不到一个月。”

齐琮赶忙追问道:“若是用上最好的药呢?”

御医低下了头:“我说的,就是要用最好的药……”

齐琮牙关紧咬,无话可说。

而这时,齐王却又道:“没关系……寡人这辈子……够了。琮儿你……你给我听着,一个月,要准备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齐王的手忽然动了起来。齐琮会意,连忙弯腰,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了那只枯萎无力的手。

这位太子殿下已然泪流满面,带着哭腔说:“父王您放心,我一定……必不忘父王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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