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牢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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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清贫,院子并不大,多余的客房也只有一间。因此,白尹、竹琪、鱼贤和鱼薇便住进了县里仅有的三家客栈之一。

营县的居民,大都以私盐为业。哪怕没有在海边开盐田,也主要从事着相关的行当,比如运销贩卖之类。而新盐政一出,这些人全都倒了大霉。打开窗户往外望见的一张张面孔之中,几乎没有笑脸,而且脸色也不怎么样,甚至泛着积日未有饱餐而生出的蜡黄颜色。

看了一会,鱼薇放下木窗,叹道:“这里的人真的好穷啊,连客栈都只有两间房。”

他们入住的客栈有两层楼,原本以为房间应该足够的。可是进去一问才知,里面的好几个房间都被充作藏东西的小仓库,而多出来的床椅摆设全都被店家卖了,以弥补亏空。能让人住进去的客房,居然只剩两间。

幸好他们四人是两男两女,正好两两分房。否则这四个都未嫁娶的年轻人,还真不好办了。

只是,鱼薇和竹琪挤一间房尚且没有什么问题,可让白尹和鱼贤同居一室……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了。

鱼薇说完,却没有听到回应。她转过头,就见竹琪坐在床边,腿上摊着几张纸,手里拿着炭笔,正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那是你家老师给你的东西?”鱼薇好奇问道。

竹琪头也不抬,只答了一句:“对,但白尹并不是我的老师。”

“对哦,你是他的侍女来着……”

鱼薇这么说完,却见竹琪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而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尽管认识的时日并不长,但鱼薇也算是认识了竹琪是个什么样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伶俐而又略显跳脱,虽然任性程度比不上鱼薇自己在东海家中的时候,但总之绝对算不上文静乖巧的丫头。

鱼薇也曾试着猜测,什么样的家境能养出这样有灵气又有一丝野劲儿的姑娘。虽然没见过竹琪姓名的写法,但以这一字音为姓,让人实在不能不联想到岳山子弟。况且闲适飘逸又沾满了书香气的竹氏,似乎确实更有可能生出竹琪这样的女孩。但当事人对于自己的来历从来不说一个字,甚至有意避免上岳山,让人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一边想着,鱼薇一边来到竹琪身旁,也在床边坐下。然后,她终于看清了竹琪此刻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那是整篇意义不明的奇怪符号,中间只掺杂了寥寥几个能认出来的字。

“这是什么啊?”鱼薇不由问道。

竹琪终于放下炭笔,抬起了小脸:“微分。”

“微分是什么?”

“这些,就是微分算式。”

鱼薇又低头瞥了一眼那堆宛若天书的符号,一双细眉不由得抖了两下。

然后她问道:“所以你按照白先生的教导,学习算术之道?”

“对,我在求导。”

“求导又是什么……”

“就是微分。”

“怎么又绕回去了……”

“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小薇姐姐要不要学学看?”

鱼薇立刻摇起了头:“我对算术没什么兴趣,只能敬谢不敏啦。”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鱼贤从外面探头进来,问道:“我和先生要去看看牢里的徐祥均,你们要不要一起?”

鱼薇还没说话呢,竹琪就站起身来:“那当然!”

————

营县衙门的牢房并不大,只有几间房,从外看去看着跟县里的客栈差不多。尽管如此,但没有人敢于轻视它,人们走过此处时几乎全都是绕道而行。

因此,当白尹他们径直朝着其门口走去的时候,也就显得格外突兀显眼了。

周围有些行人早已注意到了这形貌皆不凡的四人,见他们居然往牢房门口走,不由得悄悄议论起来。

牢房门口有两名狱卒站岗——虽说是站岗,但这两人一个倚着墙,一个坐在小板凳上,互相说笑着,实在不像是站岗的样子。直到白尹来到他们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人!”

白尹拱了拱手:“在下是路过营县的士子,听说故人有难,想进去看看。”

“故人?”一个狱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同时问道,“你要见谁?”

“徐祥均。”

“哈,那个穷酸是你朋友?”另一个狱卒戏谑道,“看公子的样儿,也不像个死读书的,怎会认识那种自寻死路的呆子?”

对于他们的态度,白尹不以为意,仍只是微笑:“我知道这样或许坏了点规矩,不过我也绝不会太过为难二位……”

说着,他从衣袖里摸出两块碎银,分别递到了两名狱卒的手里。

两人顿时眉开眼笑,齐声说着:“不为难,不为难……”“公子真是客气啦。”

白尹又问:“敢问二位,我那老友究竟会得个怎样的处置,现在有定论了么?”

一个狱卒咂巴了一下嘴,皱着眉道:“不好说啊,县令大老爷好像也没定下来……行啦,我先带公子你进去看一看吧。你身后这几位也要一起?”

“对,在下先行谢过了。”

随着那狱卒迈步往里走的时候,白尹听到竹琪在背后小声嘀咕:

“难怪你不叫徐家父子一起来。以他们的耿直,怕是见不得你给人送钱。”

白尹回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毕竟前方两步远就是带路的狱卒,说太多了让人听去也不好。

很快,狱卒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牢房门前。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间逼仄的空屋,里面除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和便桶以外什么都没有。而牢房与走廊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门,其上锈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铁色。

这牢房里面的男子,无疑就是徐祥均。他此刻趴在地上,睡得正熟。而他身上那件布衣长袍,也沾满了不知来路的污渍,书生的斯文荡然无存。粗糙的砖石地面上连茅草都没铺,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居然也能让他睡得如此之沉,就连五个人的脚步声都唤不醒,也不知是熬了多久……

一见这样,竹琪和鱼氏姐弟都皱起了眉头。

狱卒解释道:“公子,实在也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只是他不愿纳规矩,就只能睡这儿了。也不瞒你说,他进来以后还没挨过一次打呢。”

白尹问道:“纳规矩?什么规矩?”

“一两银子有高床,二两银子有被褥,三两银子有酒肉。若是一次能交满几十两,嘿,连姑娘都能给你找来!”

狱卒扳着手指头一项一项数着,绘声绘色,仿佛在述说着天经地义的规矩——某种只存在于监牢之中的规矩。

相比于牢外面的价格,这里从床、被褥、酒肉到某种难以明说的交易,其价格都提高了好多倍。不过当然了,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竞争者的。

白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值十两的银锭,淡然道:“找姑娘就不必了,床褥和饭菜还是请替我给他备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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