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从未想过，自己穿越以来头一回逛青楼，领路的人却是个宦官。

“川先生可能不太清楚，这玉柔阁的规矩还不少呢。客人进去了，得先打茶围，谁被哪个红姑娘看上也都是不一定的事。虽说咱们都能仗着陛下的面子，但也不好随便坏了人家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来到那看似幽静的庭院大门前，领先半步的熊公公微侧着身，如此说道。

所谓玉柔阁，正是潼都最闻名遐迩也最高档的青楼。出入此地者，除了惊才绝艳的文人才子，就是一掷千金的豪强巨富。虽说潼王说过无论他想怎么玩都可以，但白尹在这种地方当然也不会太过放肆。

于是他微笑着点头道：“多谢熊公公指教。我明白您的意思，况且这事本来就讲究一个氛围情调，太急色的话肯定也没什么趣味。”

“川先生这个心态就很妙，哈哈哈……”

熊公公有说有笑地往里面闯去。而此时令白尹略感奇怪的，是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的态度。他们对这一身宦官袍的主人仿佛相当熟悉，唤着“熊千岁又来啦”之类的话。

宦官来青楼，难道是很正常的事？况且以潼王的为人，能容忍身边的宦官被人叫“千岁”？

白尹压着心头的疑问，不动声色地跟在熊公公身后。

那些抬轿的小太监和一同跟来的侍卫们进了大门就没再往里走，而熊公公和白尹被引到了庭院深处。至此，白尹才算是见识到了玉柔阁的正体。

在幽静的庭院中央，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其上木檐描金，缀以丝绸和薄纱，一眼望去不仅奢华。还透着令人心痒的妖媚。

两人被带到了一处几步见方的雅间里。除了供人落座的矮榻，还有搁在茶几上的清淡热茶。

熊公公给领路的小厮递过去了一块银锭，又往人袖口里塞了些碎银，便惬意地坐下了。而那个小厮笑着道了一声“熊千岁风流无双”便转身走了。

于是白尹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的时候，又不禁暗暗腹诽——对太监说风流，当真不是指着和尚的鼻子骂秃驴？

静坐片刻，熊公公忽然说道：“川先生恐怕有所不知，这小房间其实正有人窥探。”

“窥探？”

“对，今日有空的红姑娘们会把这楼里的客间一一看个遍，她们不露脸，只隔着门帘看。客人对出了题，她们又看着觉得有兴趣的，才会进来跟客人聊聊。”

“原来是这样，多谢熊公公指教了。”白尹也半躺在矮榻上。只是看似无意地，他还忍不住偷眼瞄着身旁的太监。

然而就在这时，熊公公的脸色变了。那白净无须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红彤彤的颜色，像是蒸熟的大虾。更吓人的是，在那下颌处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胡子！

一开始还只是胡茬，转眼间就变得毛茸茸。这样还没停，那胡子还继续长着，直到变成了一大蓬浓密蜷曲的络腮胡。

白尹闭上双眼，仿佛压根没看到似的。

不过熊公公这时却出声了，而且嗓音也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厚重粗粝，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个太监，反倒像是个山野间的彪悍猎人：“川先生看到咱家的变化啦？实话实说，这都是仰赖陛下的恩赐。”

白尹实在没法装不知道了，于是睁开眼望着他，疑惑道：“陛下的恩赐？”

熊公公却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用力一拍扶手，站起身，拿出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了白尹。

“我有事要办了，不过川先生不用急，还是慢慢享受吧。”

熊公公话音未落，刚才的小厮又进来了。

“千岁，那两位姑娘都好打扮好，就等您啦。”

“好！哈哈哈哈……”

熊公公抚掌大笑着，随小厮大步走了出去。

白尹被单独留在这雅间里，一头雾水。太监不止能逛青楼，还能长胡子？而且从刚才的迹象看，貌似还不仅仅是脸上有了胡子而已——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幸好，领路的小厮没让他等太久，便又折返回来了。

白尹从矮榻上跳起来，摁住小厮的肩膀，皱眉问道：“熊公公是玉柔阁的常客吧？”

小厮明显是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往后躲，却没能躲开。见这位少年客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小厮喘了一大口气，答道：“熊千岁确实是熟客，但来得并不太勤。”

“他能行房事？”

“呃……”这下，小厮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眼前这位客人必然是身份尊贵，但他一个青楼小厮，要是说了什么得罪熊公公的话还被人听到，那可就是滔天大祸了。

见这个不过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眼里满是犹豫和惊恐，白尹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着急了。于是他放开了人家的肩膀，换言道：“熊公公刚才告诉我，你们这里是要打茶围的吧？”

小厮躬身道：“是，已经有姑娘给您出了题。不知您……”

“等一下，那为什么熊公公不需要打茶围呢？”

“他早已有了相好的姑娘，”小厮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不止一两个。”

“我懂了……”白尹暂时放下了某些难以解答的疑问，淡然道，“刚才你说有人给我出题。出了什么，告诉我吧。”

“给您出题的是瑜梨姑娘。她说，见您样貌清俊，却只一身布衣，看着是个书生才子。所以她想问您，何谓才子？”

“何谓才子……”

小厮又躬了躬身：“瑜梨姑娘出的题一向跳脱，先生莫怪啊。”

“这题的意思，是要我形容读书人？”白尹问道，“用诗词？”

“那是自然。”小厮往后退了几步，低头闭口不言了。

白尹想了想，忽而觉得有些滑稽。按理说作为穿越者，还是到了异世的穿越者，最大的优势莫过于那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现身过的经典诗词。若是铁了心当书生，只要适应了毛笔书法和社会习俗，要成为当世诗词大家似乎也没多大难度。

然而白尹却并没有照着这个套路玩下去的欲望。

当个文抄公博得盛名，然后呢？

能解除潼王的猜疑，能摆脱潼王的控制么？能让自己获得自由，能刺破自己脑中的无数疑虑么？统统无法，一概不能。说到底，也就是逛青楼、博虚名罢了。可是今天来这玉柔阁，也不过是演给潼王看的戏，在此处偷点虚名又有什么用处呢？

“腊月布衣遮寒风，灯下执卷听三更。”

前两句一出，白尹就看到小厮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在这恣意斗富的场合，如此寒酸的诗词显然不多见。

白尹以戏谑的口吻，继续念道：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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