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至深处,是无望苦海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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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辩机而言,他早已经将这一身一生许给了他的佛陀,佛门方外之地,他不会有任何的打扰。奈何,命运的安排,让那个身份无比尊贵、高傲如骄阳的女子撞进了他的生命,打破了那只有青灯古卷一尘不变的生活,搅动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

释会苦口婆心:“红尘至深处,是无望的苦海地狱。你是侍佛的僧人,若背上了红尘姻缘之债,死后便是要堕炮烙地狱的呀……”

“辩机犯戒,该有此报。”心虚的话他从来不讲。他知道此刻心中依旧有那念想,是他犯的罪孽,该有果报。

“如今是老衲说什么,你也收不回心了?”

收心?他是想过的,从发现她已在心中时,他竟心安理得的将她放在那里,早晚奉读佛经,少数时候才敢在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他想,自己犯的已经不止是邪淫戒,还有三毒贪……他贪心着把她放在心中想念,贪心着希望如此不辜负他的佛祖……

“还是,你想还俗?”释会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听到还俗二字,辩机心中有些发怔……

玄奘师父去天竺求法前曾说,若他坚定佛心,回来必定亲自喂他行剃度之礼。

当他问道岳师父,自己可否剃度成为真正佛门弟子的时候,道岳师父却问他,你当真了断凡尘了么?等到你当真了断凡尘的那一天,为师便允许为你剃度。

他曾经一直以为,那只是二位师尊为了考验他奉佛的真心,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做了修行,已此来证明他的诚心,可他那段时间执着受戒……却真的是因为高阳……

“弟子……”

“弟子不愿……”

“你若动了凡心,为何不愿还俗?”

这个年轻的后生,这个他寄予所有希望的弟子,释会着实有些痛心疾首。

为何不还俗?

为他寄托于生命的信仰,为这渡人渡己的造诣,为了……她。

“弟子早已将此身此生许给了佛祖,此生都不言还俗之事。”

“辩机,你从未让老衲失望过。红尘之事,老衲不懂,也度不得你,你……”

“弟子不敢辜负师尊的尊尊教诲。”辩机朝释会行了一个大礼。

红尘之事,就中滋味,不碰,便不会懂。世上安得双全法?所幸,他是一个攀不上高阳的人。他许身佛陀,而她也早已赐婚丞相之子,这一切,他都是如此的通透。

太……通透……

释会终是点了点头,辩机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非常了解他。只要是他敢做出承诺的事情,哪怕是死他都会遵守,何况他自信信仰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

等辩机出了禅门,身后佛龛微动,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扇门。原来,这是一个暗室。有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道骨仙风,一位严倍有光,二人分坐在释会身旁蒲团上。只听得那位道骨仙风的‘仙人’道:“佛骨命,琉璃身,落入凡胎偏惹了帝子花,这就是他的命。二位,不必如此忧心忡忡的,佛教如今已是鼎盛时期,接班人而已,再培养一个也就是了。”

那人只顾自说,殊不知那二位长老已恨不得一人拽一边蒲团,将他扔出门外落个耳根子清静!

高阳醒来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只有一侧有人趟过的痕迹证实那不是梦。她起身理好了被子,洗漱时发现木盆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手如蜻蜓点水,温度竟刚刚好。

原来,自己睡的那么死么?竟连他端着水进来都没有发现……

洗漱后高阳换了一套极素净的衣服坐在妆台前将头发来来回回的梳了半天,铜镜中美人含笑,眸中半点羞涩。

一只木簪将将挽起青丝,妆台前的人儿左右瞥了几眼,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能满意的,却又说不出来……素手轻轻一提,木簪摘下,三千青丝瀑于后背,几缕挂在胸前,身后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高阳顺手取过妆台上的水墨色发带,将撒乱下来的头发系了起来,裹了件较薄的披风走出内阁。

打开门,端着斋饭立在门外的,依旧是那灰缟俊俏的和尚。

唇角大约是下意识的弯起——本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

辩机将膳盘放在小桌上,习惯性的检查了下熏笼的炭火,才坐下。他不看高阳,也不多话,端了一份斋饭放在高阳那边,道:“快些吃吧,该凉了。”

高阳点了点头,坐下,捧着那粗瓷制的碗,小口的往嘴里扒着粥。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吃完碗里的斋饭。放下碗,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高阳移了一张凳子,坐到靠着辩机身旁的那张凳子上,目光摹过他的五官,问他:“辩机,你为什么出家啊?”

辩机只放空了眼神视着前方,没有看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我知道。”高阳低了眸子,手里缴着方才拭过嘴的帕子,声音幽幽:“你不说……我也知道。”

“公主……”辩机终于动了神,目光慢慢移到高阳的身上。

他双手合十,若不看他那含满了隐忍与情愫较量的眸子,倒是个慈悲的佛像……

“哎。”高阳缴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应了他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辩机解开了合十的双手,放于膝上。他一贯的悲喜不形于色,但他那引以为豪的耐力,在她跟前好像都会变得一文不值。薄唇启了又止,几次三番。

高阳却依旧沉默着在等他说话,不气不燥,浑然若一尊木雕。

辩机端过一旁引满的茶杯,一饮而尽,有一种将军酌酒骋疆场之感。

“我从记事起,便跟随玄奘师父在净土寺。我记得那时候婺州水涝成灾,死了很多人,师父便带着我治病救人,超度亡灵……”辩机眼中有泪,那时他尚小,他的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就是无穷无尽的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是师父让他安了心……

“人活一世,实在庸庸。若我能效法师父,能有所作为,也就不负此生了。”

高阳接过他的话:“所以你出了家,想要度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辩机笑了笑:“世人之多,辩机度不来。辩机之愿,唯度眼下世人。”

“眼下世人?”高阳手划过茶盏边缘,重复着辩机的话,问他:“小师父要度高阳么?”

辩机摇了摇头:“公主其实什么都懂,所以无需辩机来度。”

“那你度什么人?自己么?”

“也不度。”辩机终于敢心无顾忌的看着高阳。高阳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懂他,他终于知道了。

辩机此生善恶,是由佛陀来定的,既然他已许身佛陀,却又挂心于眼前这人,那他该有什么结果,心下自然是十分明了的。只是,他现在,也不悔了。

“也许公主曾经说的,是对的……”

“什么?”高阳有些不知所然,她说了许多话,辩机指的是什么?

“或许阿难陀尊者,当真是对摩登迦女动了心肠。辩机不是阿难陀尊者,所以不能笃断,这是谓自欺,也是犯戒的。”

高阳有些错愕,而说话的那人却依然气定神闲的饮着茶。

这一切好像有些不真实……

高阳有些自嘲的笑笑,许是自己听茬了吧,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高阳低头时,辩机又说:“五百年孤苦的守候,只求心中人的一次回眸,也实在是痴情。只是不知道究竟阿难陀尊者,有没有等到摩登迦女呢……”

“辩机……”原来这话,真的是他说的出口的么?

辩机往高阳的茶盏里续了茶,一副很想听故事的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十分诚意的道:“还请公主为辩机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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