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反复复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梦里出现很多人，她们真实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断在孩子，少年和妖精之间转换。这些梦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网住我，我被吊在半空，用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

我梦见我的娘亲。

她穿着红牡丹嫁衣坐在红烛下，红烛泣泪，一夜燃了大半。清晨，窗外海棠花开了，如仙女舞动着裙摆。娘亲趴在鸳鸯锦被上哭泣。

她等了一夜还是没有等来他。

那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夜。她喃喃道，“新婚如此，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难了。”

她坐在偏房的小屋前爱怜地摸着我的头，“禾儿，额娘真想看着你结婚生子。奈何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怕是时日不多了。”

“娘亲，只要你好好调理，一定会很快起来的。”六岁小童模样的我依偎在她身旁。

“吃了这么多副药也不见起色，还是咳嗽个不停，怕是治不好了。”

她本是江南歌姬，靠卖艺为生，和陪皇帝出巡的阿玛情投意合。众人都说娘亲命好，遇见了达官显贵，要嫁到京城的大宅子里过好日子。只有娘亲一人知道，一入官家深似海。更何况她是一介民女又靠卖艺为生，很容易就被别人说成风尘女子。

沉浸在爱情幻想中的娘亲义无反顾的随阿玛回京，住在偏房里，成为侧室。

阿玛的正室是皇帝赐婚。为人骄横，仗着娘家的势利处处打压阿玛。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等阿玛决定要纳妾时只是短暂的闹腾了几天。表面上接纳了我额娘，背地里搞了很多小动作。

她是这个世间最温柔的女子，能歌善舞，又懂琴棋书画。身体病殃殃，还固执地陪我度过无数通宵读书的寒凉夜晚。

为我掌灯研墨，教我挑拨琴弦。纵使疲惫满眼，嘴角还带着笑。

她去世时手里攥着给我绣的合欢锦帕。她总是说她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我。我一直以为离别不会来得这么迅速。后来离别真的来了，我痛哭流涕也无济于事。我置身于昏黑中，什么都看不见。

我听见她说，“这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情。当年你对我好，如今物是人非。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那一天，你会爱上别的人。可是我除了你都不会再爱了。”

她就像一只能歌善舞的金丝雀爱上一个喜欢听歌的猎人。心甘情愿被捕关进笼子里失去自由，可是猎人很快又捕到了其他会唱歌的鸟。

我梦见芙蓉。

身着霓裳羽衣，粉面樱桃口，肌肤雪白，十指芊芊。

她在芍药亭里跳舞，衣袂飘飘，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丝毫脂粉气。

饮酒为乐的夜晚，她跳舞我弹琴。月光照在依依杨柳上，眉目流转在心间。

我将她带回府邸，安置在娘亲曾住过的偏房。

没过多久阿玛的正室病重，她的娘家人请来一牛头老道开坛做法。只见老道口中念念有词，一脸大惊说有妖邪作祟，矛头直指来府不久的芙蓉。

芙蓉嫣然一笑凭空消失，老道因除妖有功，得了不少银子。我被软禁起来，罪名是勾结妖女企图谋害福晋。

被囚禁的日子我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回荡着芙蓉的音容笑貌。就算她是妖又怎么了，至少跟她在一起很快乐。

我在芍药亭边一连寻了她几天，她拿着合欢锦帕姗姗来迟。

“我本是芍药亭边一株合欢。机缘巧合得以成妖。看多了书生吟诗作画自己也变得文雅起来。一年前的一天，我遇到一个故人，她有一件神物名叫芙蓉盏，凡人喝上一杯，能叫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妖精连喝三杯可转世为人。我连饮三杯，可还是不能转世为人。

“三杯酒乃药引，要想成人还需一个心甘情愿愿意为我变成妖的人。人间虽大，找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生命的人却很难。我找了将近一年，绝望之时认识了你。我自知时日不多，迟迟不敢答应你的求婚。只说我本出身烟柳巷，高攀不起身世显贵的你。

“郎君，你不要怪我薄情。自古人妖相恋有悖天理。过了今晚我就会魂飞魄散。我将融于山水之间，无处不在。”

那一天烟花杏雨，芙蓉拿着自己足足绣了半月才绣好的合欢锦帕。她唤我郎君。我答应舍弃一切助她成人。

芙蓉在黎明前消失不见，我沉睡在合欢树盘根错节的黑暗中。我们约定好，等我醒来要将精元给她的转世，帮助转世成人。

我梦见安简。

她穿着白色裙子站在合欢树下，眼神明亮。阳光灿烂，暖风吹着她的长发。

我们在草坪上追逐奔跑，她让我讲故事，于是在无数个黄昏时分，她的长发倾泻在我的腿上，静静睡着，让我感受到依赖。

我记得我将精元放在受伤的安简身上。老板娘匆匆赶来，将我们救走。

安简的哭声在我耳边回荡，我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她很伤心。我想伸出双手抱住她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想告诉安简一件事。

我喜欢她。

我梦见老板娘。

她捏捏我的耳朵大喊，“夜禾妖人，你真是命大呀！居然没有死翘翘。”

然后开始喋喋不休。

“我是来告诉你两件事。一是关于芙蓉。那只说不能体会相思之苦骗我三杯琉璃酒合欢花妖，早就爱慕着王爷府风流倜傥的贝勒爷。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你在一起就特意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帮她的忙，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二是关于安简。那任性的小妮子每天哭个不停。我不想看她每天以泪洗面，翻了很多古籍终于找到了救你的办法。你努力在此修炼，不久就可以和安简重新见面。

“对了，安简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你完全不必纠结喜欢花妖还是安简。我的不能在这里出现太久，回见啦，夜禾妖人。”

老板娘摆摆手消失在我的眼前。

原来我并没有死，我和安简还会再续前缘。

我感觉到风吹走黑暗和阴霾，我看见太阳，看见安简那张可爱的脸庞。

我甚至听见安简的声音，感受她温柔的手掌。

她轻抚着我的脸说，这次换我守护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