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感觉很疼。

那是一种仿佛身体都被完全撕裂的疼。

就好像有人拿小锤子在他的身上钉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钉子，而现在，他又要把这些钉子取出来。

秦锋不是一个无法忍受痛苦的人。

相反，多年的副作用经历，再加上训练营的疼痛管理课程让他可以很好地忍耐身体上的任何痛楚。

但是即便如此，秦锋还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嘶吼出声，以此来宣泄此时此刻自己身心上的痛苦。

没人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

秦锋也不行。

副作用发作时秦锋一样会哀嚎出声。

但是比起副作用发作时的痛感，很显然，眼下这种肌肉被完全撕裂的痛感更加难以忍受。

他试图找到些什么东西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种方法很有效，以前在训练营的时候他就经常这么做，每次副作用发作，他也会想一些有的没的，以此来缓解身体上的痛楚。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秦锋想要睁眼，却发现自己的双眼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一样，不管他把眼睛睁得多大，视野里都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游走。

那个东西似乎被什么人控制着，一点一点的，正从自己的身体中剥离着什么。

剥离的过程很痛苦。

秦锋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轻微的颤抖着。

但奇怪的是，除了这些感觉之外，他的身体就好像不属于他一样，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这让他有些焦躁。

就好像老虎被拔去了牙齿。

身体失去控制权，让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安全感。

“滴！滴！滴！”

奇怪的声音闯入耳内。

与驾驶舱警报器的声音很像，但是音色要更加清脆，尽管急促，但没有警报器那般尖锐。

秦锋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他努力地回忆着，身上的痛苦，也随着他回忆的举动而逐渐减弱。

秦锋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

在石舟的医务室中。

那个叫做心电监护仪的东西，每当病人的心电反应出现异常，心电监护仪就会发出类似的警报声。

自己是在石舟的医务室中吗？

自己已经回到战舰了？

战斗结束了？

秦锋不禁有些疑惑。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人来回答。

他试着张了张嘴，可不凑巧的是，他的嘴好像也被人用什么东西缝住了。

他的声音吐不出来，只能一直在嗓子眼里打着转，发出一道道难听的呜呜声。

秦锋放弃了说话的想法。

因为他嗓子眼里的声音连他都不想继续听到了。

就好像被人拿破抹布堵住嘴一样。

然而，秦锋不想说话，却并不代表着别人没有听见刚才从他嘴里传出来的异常声响。

“老鬼，这家伙醒过来了。”陌生的声音传入秦锋的耳朵里，这道声音的声线很脆，带着女性独有的那种灵动感，所以秦锋可以很好地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女性。

还是一名他并不熟知的女性。

这个女人不是战舰上的任何一个女人。

尽管秦锋和战舰上的任何人关系都谈不上太好，但是依靠超强的记忆能力，秦锋还是可以将他们每个人的体貌特征都清晰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每个人不同的音色。

而很显然的是，秦锋记忆里的女性中，并没有类似的音色存在。

这不是在战舰上吗？

之前的问题被翻转，新的问题又很快浮上心头。

这是哪里？

秦锋想要寻求答案，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还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痛苦，这就说明他还没死。

这话是训练营的某位教官告诉他的。

死人是不会有知觉的，只有未死之人，还知道因为痛苦而大声哀嚎。

而既然没死，那么秦锋就必须将自己保护起来。

在未知环境下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寻找足够的安全感。

强大的身体，是秦锋最好的武器。

然而现在，那种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只能感受到痛苦在肌肉深处蔓延的体验并不美妙。

这代表着秦锋失去了他赖以信任的武器。

只是这并没有让秦锋太过惊慌。

失去武器只是失去武器，失去武器并不代表者失去安全感。

秦锋的安全感来源于身体武器。

但也并非他所有的安全感都来源于身体武器。

除了强大的身躯之外，他还有一颗足够冷静的内心和一颗记忆力恐怖的大脑。

这些都能为他提供充足的安全感。

秦锋尝试着让自己放轻松，这样以便于他进行思考。

尽管焦虑的状态下秦锋依然可以思考，只是效果却会有些不尽人意。

他的心脏逐渐恢复平静，一下又一下的正常律动着。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慢慢远去，

秦锋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耳朵上面。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能力。

他可以自由的控制注意力在身体某一种感觉上的超常发挥。

就好像此刻，他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耳朵上，也就是听力上的时候，秦锋的听力将会比正常状态下好三倍左右。

他可以听到更加细微的某种声音，这些声音经过他大脑计算机的组合运算，他那颗强壮的大脑很快便能将这些声音整合协调完毕，并且给他提供一份几近于现实的空间结构蓝图。

这是一处较为狭窄的空间。

里面摆放了很多东西，秦锋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些东西很复杂，貌似是什么机械装置。

其中就有那台心电监护仪。

有两个人正站在他的身边，通过声音传导的距离测度来看，其中一个的身材很好，身形修长，漂亮而又性感的身体曲线，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女人。

另外一个的身材则就有些消瘦了，很像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秦锋并不好判断这人是男是女。

但是很快，秦锋就知道这个身材消瘦的家伙是男是女了。

他说话了。

比起刚才那道空灵的声音，这人的声音明显更加厚重，也更有男性嗓音的特征。

是个男人。

“秦锋？”

秦锋愣了愣神，这个男人似乎是知道自己醒了，所以轻轻地呼唤了自己一句。

秦锋并没有回话。

他其实是想回话的，只是他的嘴貌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缝住了，他的声音并不能穿透这个缝住他嘴的东西，只会在他的嗓子眼里不停地打着转，然后发出一阵阵难听的呜呜声。

就好像在失声痛哭。

秦锋很讨厌这样的声音。

似乎是察觉到秦锋的异样，说话的男人也知道秦锋不能说话的原因，他宽慰道：

“先别急着说话，你的脸受伤很重，头盔的塑料玻璃被高压击爆，破裂的小碎片溅射到了你的脸上，不过幸运的是，你及时的闭上了眼睛和嘴巴，很好地保护住了这些重要部位没有受到伤害，所以那些碎片并没有对你的脸造成什么致残性和致命性的伤害，只不过是刺破了你的嘴唇和眼皮，在你的脸上留下了一些小小的疤痕，不过这些都好处理，我们这里有最好的皮肤再生技术，你脸上的疤痕很快就可以消除，不用担心你会毁容。”

秦锋静静地听着，就好像当初在训练营受训一样，教官在上面讲，他在下面乖乖地听。

在男人说话的时候，秦锋就已经将男人的声音与自己脑海记忆库里的声音进行了逐一对比。

现在秦锋可以很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如果不是用了什么变声技术的话，如果他的原声就是这样，那么，就代表着他并不是秦锋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战舰上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训练营的某位教官。

秦锋变得更加疑惑了。

他现在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自己应该不是在战舰上了。

战舰上只有石舟这一个男性医生。

但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和石舟的声音有着很大的区别。

秦锋还是可以轻松分辨出来的。

可既然不是在战舰上，那秦锋现在又在哪里呢？

他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

战舰和上面的人都去了哪里？

战斗的结果是什么？

秦锋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爆炸的前一刻。

他只记得那台火星的MG机体要自爆，而自己的天启机体则被那家伙死死地钳制住了双手，根本无法摆脱束缚。

秦锋想过断开两只机械臂与躯干部的连接，但是这需要时间。

他的手速再快，CL系统的信息处理能力再强，机体本身的零件运转也需要时间。

然而那个时候，秦锋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敌方机师已经输入了自爆指令，秦锋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那台火星MG机体身上已经开始电光四溢。

危急时刻，秦锋只能选择放弃断臂的想法，而是操控着天启机体，在爆炸即将溅射到天启机体身上的瞬间，将那台火星MG机体的盾牌从它身上夺过来，并且把盾牌挡在机体的腹前，利用盾牌的厚度和TY装甲的防御力，再加上驾驶舱本身的保护装置，三重防御，以此来保证驾驶舱的安全。

天启机体已经无法保全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那个时候秦锋还想着保全机体继续战斗下去，那么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保护住驾驶舱，保住自身的安全，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而很显然，秦锋的选择是正确的。

虽然现在的他身处陌生环境，但他却还活着。

不论这里是否安全，只要秦锋还活着，那么，就一切皆有可能。

甭管当时的场景再来几次，秦锋都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还不想死。

当然了，如果真的还有机会的话，那么秦锋一定不会再靠近那个自爆的疯子。

他当时只是想把这些烦人的苍蝇随手拍死，但他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只苍蝇竟然想着是跟他同归于尽。

训练营的教官从没教过秦锋他们自爆。

因为自爆代表着放弃，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然而他们却忘了告诉秦锋他们，有时候，大义凌然的自我牺牲，有时也是一种光荣的行为。

秦锋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会自爆，这让他很意外，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启机体的两臂已经被那个疯子死死地钳制住了。

以后在战斗中一定要小心这类疯子。

秦锋这样想道。

可紧接着，他却突然愣了一愣，然后暗自苦笑道：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战斗的机会了吧？”

虽然训练营的教官并没有教过秦锋他们怎么自爆，但是教官们却也给秦锋看过MG机体自爆后会产生多么大的威力。

当初在训练营中观看那台实验用MG机体自爆时，秦锋便感受过一次机体自爆的破坏力。

而现在，轮到他亲身体会，而且当时他距离爆炸的中心，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秦锋可以肯定地是，在那样的破坏力下，哪怕是TY装甲，都会被那股灼热的高温所熔化。

天启机体必然已经损毁大半，这是必然的。

如果没有那面盾牌配合TY装甲还有驾驶舱保护装置一起保护驾驶舱的话，天启机体的驾驶舱和它里面的秦锋也必然会被爆炸所轰碎。

而现在，秦锋竟然还能静下心来慢慢地回忆爆炸时的景象，这就说明，秦锋没有选择将天启机体断臂，而是抢过那台火星MG机体的盾牌保护住驾驶舱，这样的操作，是绝对正确的。

脑海中的记忆定格在了驾驶舱全息显示屏破裂的这一刻。

然后，秦锋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就将秦锋撞混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秦锋就全然不清楚了。

至于那个男人说得什么，秦锋在头盔碎裂的同时，及时地将眼睛和嘴巴闭住。

这些动作，秦锋并不记得自己做过。

或许只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吧？

秦锋不知道。

“老鬼，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最开始的女声再次响起。

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在下一秒响起：“得想办法把他身体里的东西弄出来，不然用再怎么止血也是没用的，只能控制一段时间而已。”

女人面色凝重地看向一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些医疗用具，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有几十块碎片进入了身体，我们又不是医生，怎么给他取出来。”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无奈：“那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么，要不现在去把石舟那家伙叫回来？”

“他都已经出发那么长时间了，还怎么叫回来啊？”

“哎。”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

他看着手术台上的秦锋，还有秦锋那鲜血四溢的胸腹，眼皮不禁跳了跳。

他知道秦锋是醒着的，他也知道秦锋应该是能听到他和女人之间的对话的。

生化超兵的体质让他大吃一惊，即便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还是能够硬生生地挺过来，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他给秦锋打了五百毫升的镇静剂，按理来说，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镇静剂注射指标，镇静剂很可能会对秦锋的身体造成某些不良的反应，但这却是石舟亲口要求的。

男人并不是专业的医生，他只是一个见习医生，所有的一切都还停留在理论的层次上，这是他第一次实践。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第一次实践操作，竟然就是这么重要的一台手术。

这让他有些无奈。

然而没办法，他们这里唯一的医生也被紧急调走了，有关秦锋的治疗，现在也只有他能接手。

男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秦锋轻声说道：“秦锋，我知道你在听，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我只是一个刚刚涉足医学领域没多久的见习医生，这是我第一次实际操作，所以可能会有些许的失误操作，但我会尽量把你治好，希望你能相信我。”

顿了顿，男人继续说道：“天启机体受到爆炸的冲击，整个机体都毁于一旦了，只有驾驶舱还算保存完好，所以说你很幸运。”

“但不幸的是，那面你拿来抵挡冲击的盾牌，被爆炸的冲击波撞成了粉碎，盾牌的碎片刺入到了驾驶舱的保护装置上，虽然有保护装置的阻挠，并没有让那块儿碎片彻底的穿透整个驾驶舱，但是它还是刺入到了驾驶舱内部，并且将驾驶舱的全息显示屏撞碎了，导致很多碎片刺进了你的身体里，现在我们正要给你拔出来，但是因为镇静剂的注射已经超量，再加上你胸腹部的器官受到伤害而变得太过脆弱，所以我们会稍微注射一点点的镇静剂，尽量减少手术过程中的痛感，只是这样依旧会有些痛，希望你能坚持一下。”

秦锋没有说话，但是却有呜呜的声音从他的嗓子眼里冒了出来。

显然，秦锋这是同意了。

男人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

能够得到病患的支持，对于医生而言，绝对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男人低下头，开始准备为秦锋处理胸腹部的伤口。

那些碎片样子不一，有的很大，有的也很小。

大的碎片他已经全部取了出来，让他头疼的是那些特别小的碎片。

很多小碎片他甚至都无法通过肉眼看到。

而且这些小碎片刺入的很深，其中部分甚至已经到了胸腹器官的内部。

这对第一次手术的他，无疑是一件巨大的挑战。

很多经验丰富的医生都会为这样一台手术而感到棘手。

但是他仍然要做。

秦锋的情况已经等不到石舟回来了。

男人低下头，开始小心地将手中的牙镊探入到秦锋的伤口中。

“小心。”女人也低下了头，开始为秦锋清理起了伤口。

“我知道的。”男人眯了眯眼，医用口罩上的小眼睛里，极度的认真与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