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戏里戏外万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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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苏氏几人心中何种想法, 都无法反抗两位主子的任何决定。她们出身内务府包衣世家, 能在众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子的试婚宫女,岂会是看不清形势的傻女人?以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去挑战雍正爷亲赐的皇子福晋之尊, 无异于以卵击石。莫说贝勒爷现在对她们不屑一顾,甚至是抛诸脑后。就连生下贝勒爷唯一子嗣的富察格格, 不也一样对福晋俯首帖耳,每日里殷勤周到的伺候着吗?她们面前的只有一条大道, 那就是谨守本分, 服从命令。

金氏乃上驷院卿三保女,祖上是朝鲜人,其心机最深, 善伪装隐藏, 披着温和无害的外衣,私底下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苏氏乃苏召南女, 是典型的汉族女子, 婉约柔和仿似江南细密的春雨,润物无声。在弘历大婚之前,最受宠爱的便是她。余下黄氏陈氏二人,俱无甚出彩之处,略显老实木讷, 不得弘历欢心。

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拿出压箱底的衣裳,装扮一新, 尽情展现自己最美的姿态。早膳时分,苏氏几个人相约而来,欲入中院向两位主子告辞。这时间选得刚好,理由也是现成的:“奴才们从未伺候过主子用膳,搬走后就更加不方便,今儿说什么也要表表心意。”

人家的借口找得恰当,莫失能怎么办?微微屈身道:“几位还请稍等,我先进去通报一声。”通房丫头的地位尚且不如有头脸的管事宫女,莫失对几人还算客气。

四个女人都是有些城府的,微笑着回了半礼,口中道:“有劳莫失姑娘。”福晋的心腹宫女,暂时得罪不起。

莫失转身对守门的两个宫女使个眼色,自行进去禀报。“贝勒爷、福晋,后院几位小主过来请安,请爷和福晋示下。”放不放她们进来?莫失很苦恼。福晋向来不喜欢小妾在跟前晃悠。

弘历端起茶水漱口,微微皱眉,却一言不发。后院的事情,他从不插手。

素怡摆摆手,让人撤下残羹冷炙,不慌不忙的漱口净手,慢悠悠的问道:“她们有何事呀?”难道妄想垂死挣扎?怎的也把枪口对准自己?她可够冤枉的,始作俑者弘历不受丝毫影响,她在熹妃那儿吃了顿排头不说,在家里还得生受几个宫女的埋怨?

“说是来伺候主子们用膳。”

素怡望了望自鸣钟,还未开口,便听见快人快语的莫愁嘟囔:“哎哟,这个点儿来伺候主子用膳,谁信呀?咱们主子的膳可都用完了。”

弘历知道素怡对身边的宫女们向来宽厚,而且莫愁丫头的确说的实话,便只坐在榻上拿本书翻看,不做计较。万寿节将至,全国禁屠宰牲畜,大臣们放了假,他也能悠闲几日。

素怡笑斥道:“就你多话!那么多好东西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莫愁假意惊惧,求饶道:“奴才知错,福晋就罚奴才接了这个差事吧。”

“去吧!”素怡嗔道:“就交给你。”

“哎,谢福晋。”其实,莫愁并没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不知分寸。若是她当真是个心直口快、一个肠子通到底的傻姑娘,她也不能作为二等宫女陪嫁入宫。不等别人收拾她,钮钴禄氏早一巴掌把她拍死在摇篮里,省得给女儿招惹麻烦。

院子里的蜡梅已经打了花苞,花苞顶端探出一抹鲜嫩的黄,衬着形态各异的灰褐色枝条,倒也显出几分娇俏的姿态来。

一盏茶时间已过,苏氏几人或心急或焦躁,都是心底的事儿。各人安分垂头,在自以为隐秘的地方流出丝丝不安与惶惑,对着散发缕缕暗香的蜡梅花树,也生不出欣赏之意。

莫愁步履轻快,笑声清脆爽朗,先福身给苏氏几人赔罪:“爷和福晋用膳耽搁了一会儿,劳几位久等。”

几人忙陪笑,连道不敢。苏氏向前一步,细声细气道:“姑娘多虑,奴才们等候爷和福晋是应该的。”金氏三人笑着插话,“希望爷和福晋不要怪奴才们打扰。”

“早膳已经撤下,”莫愁笑眯眯的驳斥了几人先前抬出的借口,默默将几人忽然的尴尬与局促收入眼底,略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爷和福晋正在歇息,几位请跟我进来吧。”

不过片刻,苏氏和金氏便恢复笑容,“请姑娘带路。”

莫愁引着几人进了西次间。

弘历靠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拿本书装样子,正与素怡说西洋故事。康熙爷学贯古今,博览中外,对传教士们飘洋过海带来的书籍与物件了解颇深。弘历素来以圣祖为榜样,也对外国文化与科学较有研究。至少是能流利与素怡这个医科博士侃侃而谈。

素怡以手支颌,眼眸晶亮,闪着新奇与兴奋,感慨油然而发:“若是能亲眼见识一番番邦风情就好了。”

清朝自诩为□□大国,对待外来国家一律以番邦呼之,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别人。雍正年间,中国尚且有几分自傲的资本。

听了素怡的小小心愿,弘历暗自担忧:番邦民风彪悍,茹毛饮血,吓到娇滴滴的老婆反而不美!略作思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传教士郎世宁是个绘画好手,要不要宣来见见?”

素怡来了兴趣。郎世宁啊,被康熙爷忽悠到如意馆当宫廷画家,忘记本职工作的意大利传教士,据说曾参与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圆明园是什么?血淋淋的国耻啊!每一个炎黄子孙说起圆明园,无不拘一把辛酸泪水。

想到圆明园,素怡辶耍∷獠欧11郑茄矍罢飧瞿腥耍Э诒旧系睦瞎笔辏那蚓拮剩皇执蛟炝俗婀灞u裁髟啊k剽醯醚栏行┓13鳌姑勾叩那∫窒铝艘颍毙难鄣拇褥崃硕窆┐逋灾泄耍绕涫锹迦死此担褪遣垦崾罚懿恍业模蘼矍笆阑故呛笫溃剽拿褡宥际锹濉

素怡心思拐了几个弯,面上却丝毫不显,迟疑道:“不太好吧……”毕竟是做儿媳的。“用什么名目好呢?”素怡期待的看着弘历。

弘历摇头失笑,捏捏素怡的手心,“放心。皇阿玛万寿节,合该作画留念……我去跟皇阿玛提提。”点点素怡的鼻子,“不能单独见,随着众人一起吧?”

素怡颔首。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不过无须着急,郎世宁的寿数长着呢。她在心底叹息:一眨眼,就快到雍正七年了呀……

夫妻俩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竟都出了神。还是莫失在紫檀雕花隔扇外通报苏氏几人到了,方拉回夫妻俩的思绪。

素怡坐正身体,将帕子别在侧腰,道:“让她们进来。”

弘历看了素怡一眼,复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书籍上。

几人垂首进门,先行礼,得了免,方站直身体。

素怡让宫女看座,上茶。视线在几个女人身上溜一圈,最后落在一身月白旗袍的苏氏身上,“多日不见,几位妹妹可好?”

苏氏飞快抬头瞟了眼暖炕,见素怡和弘历挨坐在一边儿,瞳孔一缩,微福身柔声道:“回福晋的话,奴才们都好。”

“嗯。”素怡笑道:“这天气冷了,妹妹们还要注意增添衣物啊。”

冬天衣物厚重,穿上不显身段,是以几人选择了稍薄的夹衣来穿,如此看去便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纤合度。可惜有了风度,温度可顾不上了。古代又没有保暖内衣。

几人心里一咯噔,福晋这是在警告她们?可是表情也不像呀。

素怡脸上挂着真心的关怀,眼神诚恳温和,仿佛她真的是在为苏氏几人担忧般。

不管福晋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讽之语,几人都得站起来谢恩。

素怡摩挲着滚热的茶杯,勾勾嘴角:“请坐吧。光是说话,倒忘记问几位妹妹,今儿约好了到我这儿是做什么来着?”

苏氏的屁股刚挨着板凳,又站起来回道:“奴才们是来告辞的。”用手帕抹抹眼角,动情道:“想起一直未能侍奉爷与福晋用回膳食、穿身衣裳,奴才们愧疚之极,心底实在难安……”

好样的!素怡为苏氏精彩的回话喝声彩,却摇头截断苏氏的话,不赞同道:“唉,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们身份自是不同。何况,屋子里的宫女多着呢,何劳你们动手?”

哪点不同啦?试婚宫女与管事宫女的不同!通房丫头与心腹丫头的不同!苏氏咬咬唇,向弘历投去委屈一瞥。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自救:“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还望福晋不要嫌弃奴才粗手笨脚,垂怜奴才。”说着,双膝着地,跪下了。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皆跪下道:“还望福晋不要嫌弃!”红果果的逼迫呀!

啧啧。万幸青砖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则这几个漂亮姑娘的膝盖非得淤青了不可。心里好笑的吐槽,素怡脸色却沉了下来,只慢条斯理的品茶。她在等——等弘历表态,或是苏氏再次出招。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僵了。苏氏几人被圈养后院已久,早忘记当宫女的滋味。这生活越美好,人就越娇气。往常顶着烈日跪一个时辰都没事,现在还未到半刻钟便有些撑不住了。腿肚子直打晃,膝盖也发麻。其中以苏氏为最。她没吃过什么苦,自然受不了这份罪。

苏氏抖抖嘴唇,刚想说话,却被啪的一声响吓得将未出口之语咽回肚子,还差点咬到舌头。

弘历眼睛里直冒火,当着他的面竟敢威逼他的老婆!这还了得?熹妃说话刺老婆他都不愿意,何况你们几个卑贱的奴才?尤其是挑头人苏氏最是可恶。亏他曾觉得苏氏温柔单纯,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嗯?想长跪不起?等会儿是不是要以死相胁?!”贝勒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氏几人都是一惊,被弘历突如其来的话吼得愣了神,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连道绝无此意。苏氏跪着往前挪两步,朦胧的杏眼饱含委屈与乞求,“奴才不敢,请贝勒爷恕罪。”倒算清醒,没有学海格格喊“福晋恕罪”。

其余三人也磕头不止,暗恨被苏氏连累。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爷会为福晋出头。

莫愁端了盘水果进来,状似不经意的挑拨:“幸好今儿贝勒爷在家。”她似乎说了什么,却又什么没说。

这话听在有心人,比如弘历耳里,就不是个滋味。上次海氏来中院撒回泼,今儿苏氏几人也来中院撒泼,当真以为我老婆脾气好,能随便欺负么?爷在的时候尚且如此,爷不在的时候你们还不定给我老婆整什么幺蛾子呢!

脑补完毕,弘历满面怒火,强忍着把几个女人一脚飞开的冲动,道:“都下去,没有爷和福晋的允许不准出门。”忍耐,忍耐,再忍耐。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不能做有损形象的事。

素怡站起来为弘历抚着胸口,道:“贝勒爷,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啊。”又回首对泪流满面的苏氏几人道:“你们今儿先回去吧。”

“多谢福晋。”几人悔不当初,得到赦令,立刻磕头谢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福身告退。

弘历稍稍平息怒气,略带歉意对素怡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素怡马上为莫愁的话做铺垫:“她们平常都很乖顺。嗯,可能是久不见爷,情绪激动了些,可以理解的。”她是大度贤惠的好妻子哦。

弘历叹口气:“都是些不省心的。难为你了,我知道的。”吴书来办事能力不错,后院几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单是今儿苏氏对素怡权威的冒犯,尚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

素怡眨眨眼,笑道:“我们是夫妻嘛,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对。我们是夫妻。”因为是夫妻,所以同甘共苦;因为是夫妻,所以互相信任。

素怡露出舒心的笑,吩咐莫愁:“中午煮个养肝的汤来,我饶你胡言乱语之罪。”

莫愁眼珠一转,应得干脆:“多谢福晋。奴才这就去办。”迈着小碎步离开。

几个莫丫头陪着素怡长大,感情深厚,素怡舍不得她们受责罚。她委婉向弘历道歉:“莫愁丫头虽然口无遮拦,但心地是好的。”

弘历调侃的看了素怡一眼,拉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你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无聊了,有个巧嘴的宫女解闷也是好的。”

素怡亲自捧了茶,双手托着递给弘历,左颊梨涡隐现:“你不怪罪就好。请用茶吧。”她着一袭妃色百子刻丝旗袍,把子头上插着玫瑰紫的宫花,更映衬出肤若凝脂、皓腕如玉。

弘历心中微动,接过素怡手中的茶杯,浅笑着低首抿了口,算是揭过此事。

宫中早就装饰得喜庆热闹,随处皆可见寓意福寿的吉祥物件。

礼部当差的弘时为给雍正爷祝寿,颇费了番心思。集思广益,结合众家之长,势要将雍正爷的万寿节办得与众不同,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能力。——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当然,弘时主要对象自然是君无戏言的雍正爷。倘若雍正爷他老人家一高兴,为自己换一个工作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没办法,雍正爷说过,半年为期,若是没有干出一点业绩来,就接着干。——谁稀罕在礼部与那些酸儒书生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呀?弘时对自己的部门十分不满。

当日,素怡着皇子福晋礼服,与后妃妯娌小姑子们一起去向雍正爷磕头。寿礼自然直接归入皇帝私库,礼品单子却是上呈给皇帝。女人们遵循旧例,奉上的不过是衣服鞋袜等手工制品,有亲手做的(荷包袜子等小物件),也有绣娘们做的(衣服大氅等大物件)。毕竟不是吃专业饭的,她们的女红手艺哪有绣娘们好呢?

雍正爷非只进不出之人,也有赏赐下来。女人们和姑娘们接了赏,相互聊几句,回家换了衣裳,等待晚上的宴会。

男人们就不一样了。趁此良机,皇子们正好与大臣多多联络感情,争取为对方留个好印象。弘历和李荣保找了个偏殿说话。殿门窗户都大敞着,既客防止别人偷听,也表示他们高风亮节,无事不可对人言——咱们只是普通的岳父与女婿正常沟通,真没有什么秘密哦。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信。其中,把弘历当眼中钉肉中刺的弘时最不相信。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弘时摸摸消瘦的下巴,眼神阴沉:“继续盯着。若是能听得一二秘辛,爷重重有赏。”

小太监谄媚的鞠个躬,捏捏手中扁扁的荷包,眼中贪婪之色毕现,“哎,多谢爷。”转个身,揉揉鼻头,大大的打个呵欠:唉,天气真冷,找个地儿猫一会儿吧。至于三贝勒的吩咐,你当我是傻子呀,李荣保是哪个?——是皇帝的心腹之人!我一个小太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窃笑着找个隐蔽的山洞,偷偷拿出荷包打开,眼睛顿时一亮:哎哟,一百两呀,这银子可真是好赚!

且不说小太监捂着嘴巴如何偷乐,偏殿里的一对半路父子也言笑晏晏,分外和谐。李荣保心声:抛开夺女之仇不谈,弘历还挺顺眼。浮躁脾气磨平不少,眼神内敛,气势收放自如。稍微有那么点儿政治家的风采了。他捋着山羊胡沾沾自喜,总算没有辜负老头子我的教育。不行,弘历成长速度太快,回家后还得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任孙悟空再狡猾,也别想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弘历不会笨得与老丈人说什么机密之事,须知宫中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捡了李荣保爱听的、关心的事情,比如素怡的生活情况和傅恒的学习情况,细细的分说一遍,以宽慈父的心。

李荣保看着眼中,听在耳里,心里不由对女婿更满意。老爷子一高兴,随口指点几句官场之道,以免女婿多走弯路。

弘历受益匪浅,暗道:泰山大人不愧是官场老头条,位极人臣,深得皇阿玛信任。较之曾经辉煌一时又迅速陨落的官场之星年羹尧和隆科多,李荣保为人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办事认真利索、目光长远,难怪皇阿玛倚重。

弘时临时起意,用半个月时间排练出一场戏码,想给雍正爷一个惊喜。雍正爷很愿意给儿子一个表孝心的机会,父慈子孝谁不愿意啊?也好让臣工们擦亮眼睛瞧瞧,天家并非无温情。

演戏的都是上过战场的八旗子弟,一半扮作大清勇士,一半扮作反动分子。剧本是现成的,选择清朝几次战役,经过艺术加工,搬上舞台。

男人们坐外面,女人们隔着帘子坐在后面观看。不得不说,弘时还有两把刷子,仓促之间弄出的大戏居然赢得大臣们的喝彩。不论大臣们真心与否,至少弘时得意洋洋,欢喜非常。

雍正爷神色依然古井无波。儿子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路子选错了。他不是个喜欢被歌功颂德的皇帝。想想看,他刚坐上皇位,就废除了众人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证明他是位务实圣明的皇帝。在这个好日子里,雍正爷没有垮下脸来骂弘时一通算是给儿子留了脸面。

背后的素怡看不到雍正爷的脸色,却看见弘时的眼神渐暗,期待之色慢慢消失。素怡心中的小儿不厚道的幸灾乐祸: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老好人怡亲王见场面尴尬,侄子窘迫,皇兄一副棺材脸,立刻出来打圆场:“三贝勒匠心独运,咱们还没有看见过如此新颖的题材呢。”也只有他适合出来为皇子解围了。

皇亲国戚与肱骨之臣都悄悄抹把冷汗,笑着跟风,纷纷恭维雍正爷与弘时。

雍正爷眼角抽了抽,端起杯子喝茶制止自己欲出口的冷言冷语。终究不忍心责罚儿子呀!他心里无奈叹息:罢了,罢了,弘时的能力也只配当个闲散王爷。希望他不要步入歧途才好。

素怡拿银签子插了个葡萄送到嘴中,满足的眯眯眼——真甜呀,不愧是贡品。她侧过头,对左边坐立难安的三福晋董鄂氏道:“三嫂尝尝这葡萄,味道不错。”

董鄂氏脸带病态的苍白瘦削,在这深秋里鼻梁上竟冒出细细的汗珠子,她手中不停绞着帕子,推辞道:“弟妹用吧,我最近在喝药,不宜用鲜果。”

素怡略带可惜,点头道:“嫂子说的有理,是素怡鲁莽了。”

董鄂氏勉强提提嘴角,“多谢弟妹想着我……你别见怪。”

素怡的后面坐着雍正爷的养女和惠公主。和惠乃怡亲王嫡女,去年已赐婚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塞布腾,目前是待嫁姑娘一枚。

和惠公主有些兴奋,眼神不时往外面投去。那里除了她孺慕的亲生父亲怡亲王以外,还有她的未婚夫婿多尔济。待嫁女子总是这般羞涩又明媚。兆佳氏宠溺的看着女儿,也不说她。和惠十岁不到便离开父母,成了皇帝养女。虽说贵为和硕公主,但是和惠的日子并不快乐。宫中规矩繁多,步步惊心,哪里比得上在怡亲王府里当郡主来得自由自在?想到这里,兆佳氏抹抹湿润的眼角,再次感谢皇后好意,让她们母女亲近。

雍正爷的另一位养女就没和惠好运了。她是庄亲王允禄长女,今年刚赐婚于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齐默特多尔济,却未获封,宫人们仍以格格称之。皇后宽厚公正,对待两个养女态度相同,故而,这位格格也坐到母亲郭络罗氏身边。她一边与郭络罗氏谈论着什么,一边剥着葡萄皮,雪白的手指夹着红彤彤的葡萄,灵巧动作着。

素怡吐了葡萄籽,用帕子擦擦嘴角,正襟危坐,她知道,重头戏将至。弘历遮遮掩掩,不肯透露与她的“惊喜”要上场啦。

弘历敬献的是两样农作物,现代人耳熟能详的——红薯和马铃薯。为这两样东西,弘历可没有少请农业部的几个半农民的大臣喝茶。

机会永远垂青有准备的人。弘历清越的声音隔着薄纱帘子传到素怡耳朵里:“……产量高,适宜寒冷地区种植……富时可喂养牲畜,荒时可充饥为食……”

素怡听着洋洋洒洒的介绍,精神有些恍惚。她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十指不染阳春水,一直娇养长大。成年后,父母选了亲梅竹马的易叔z当自己的丈夫,自己毕业进入外公家的医院。她的生活是幸福美满的,即使有缺陷(父母感情冷淡,老公花心),也被她忽略过去。她知道,比起其他人,如痛苦的病患,贫穷的农民,忙碌的工人,她简直是生活在天堂中。所以,她感激上苍,热爱生命,同情弱者,友爱同伴。

她是上天宠爱的孩子。她的一切都是来得那么顺利,那么理所当然,以致于成了温室里的花朵,对社会失去警惕。来自家族和父母的庇护让她忘记争取,忘记思考,忘记保护自己,生命结束在一个女人手里,幸福搁浅在夏日那个海滩上,没有孟婆汤,没有忘川水,她浑浑噩噩的出生在清朝。

富察家世代宦家,钮钴禄氏和李荣保如前世的父母般为她撑起一片明朗的天空。她是世家小姐,满洲贵女,因父亲之故,得了雍正爷的赏识,赐婚弘历,成为皇子福晋。不远的将来,她还会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母仪天下。十几年来,岁月无波无澜,日子一帆风顺,她几乎忘记了奋斗与努力的感觉。

这不是好现象。素怡告诉自己。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人的好运总有耗尽的一天。到时候,她就濒临险境了!紫禁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微掉以轻心,便会命丧黄泉,就如历史上的孝贤皇后。素怡凝视着长身玉立,谦虚淡然面对雍正爷夸赞,臣工们奉承的弘历,在心里做下决定。正是这个决定,在未来,无数次拯救她于阴暗的宫廷斗争中。当然,这是后话了。

视线回到宴会。雍正爷大喜之下,金口玉言让弘历下月去兵部报道。弘时和弘昼也顺带着可以转移部门。弘时被打发去了刑部,那儿有铁帽子亲王坐镇,不怕弘时翻出什么花样来;弘昼被派往礼部,礼部工作轻松,弘昼闲暇之日增多,又有时间逗鸟看戏了。

弘昼借机站出来,送出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机灵的鹦鹉一只!美其名曰:“可以与皇阿玛逗乐。”那只鹦鹉会看形势,一个劲儿对着雍正爷叫:“皇上吉祥,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雍正爷深呼吸几次,示意高无庸接下儿子的心意,道:“养着吧。”瞧着儿子满脸“纯真”地仰望自己,雍正爷心里涌起阵阵无力感:圣祖爷,儿子无颜见你啊!又安慰自己,幸好上天还有个弘历能见人。——不得不说,雍正爷的心智够坚强,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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