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门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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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临县的马场被合并了, 沈家着实赚了好一大笔;那景祥绸缎庄却渐渐消隐了,邓佩雯也再没有了消息。鸾枝没有去打听, 只有一次听程翊提起来过,好像是说跟着个瘸腿的男人走了, 那个男人应允她,等家里老婆病死后就扶她做正妻,她那样好强的女人竟然也肯,真是奇怪。

…反正从此是和自己无关的人,鸾枝也没有去琢磨,只偶尔想起来昔日邓佩雯的心机作为,还是会有那么点儿不痛快。毕竟不是圣人。

大寒的节令, 透过门檐下的镂空窗隙, 只见一片鹅毛大雪纷飞。才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黑将下来,长街上没有人,只偶尔传来卖炭老翁的几声吆喝, 萧萧条条的。

春画老家出了事儿, 鸾枝放她几天假回去探亲了。做面点的师傅见没有生意,也早早的收了工回家。阿娘在后头哄元宝如意睡觉,鸾枝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烤火儿。

那火苗儿烧得旺盛,红艳艳的,孳孳作响,看得她心里头莫名躁闷。说不出来。一忽而心思混沌,竟又摇摇晃晃地进了花轿……

头一回坐轿子, 不晓得抬轿的师傅总是喜欢把新娘折磨。进了城便颠,左边先颠三下,右边再颠五下,陌生的口音里哼着陌生的曲儿,那歌词粗犷又露骨,她心里头忍不住就怕,怕那个未曾谋~面的瘫子丈夫也和他们一样鄙俗。

孤零零抬进老宅,冷清清放了两串鞭炮。喜婆搀着她跨过嫣红的火盆,那微风把盖头轻拂,她却看到他那张清奇俊逸的侧脸,他说:“谢鸾枝,你扶我起来。”

嘴角噙着似笑非笑,那凤眸里却分明藏着冷蔑……他看不起她。

啊!鸾枝猛一个惊醒过来。

……

成亲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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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

老程把马车停在路边:“爷,几时回来接您?”

透过茫茫飞雪,街对面一间小铺内正灯火昏黄,女人在门前上门板,着一抹碎花儿的窄腰小袄,吃力地垫着脚尖。来来回回的搬,那落雪沾上她的鬓发香肩,看起来清朴又美丽。

沈砚青眼睛移不开,沉声应道:“今夜不用来接。”

老程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这…恁大的雪天,您一个人走路回去怕不安全……”

“爹,您老快别犯傻了,咱二爷今晚自有去处!”程翊从车厢内探出脑袋,冲沈砚青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嘻,爷,魏五哥的招儿可不尽管用,您自个保重。”

怕挨主子揍,立刻又缩将回去。

老程顺着儿子视线一看,这才看到对面街二奶奶一抹忙碌的身影,顿地明白过来:“臭小子,个鬼机灵!驾”

挥一长鞭打马,马蹄声咯噔咯噔,街角拐了个弯儿,不一会儿便看不见。

沈砚青往店里走。

鸾枝才把门口的招牌收起,心思还在梦中恍惚,转了个身,差点儿一头栽进他宽阔的胸膛。

“没声没响的,吓人一大跳。打烊了,上别的地儿吃去吧。”茶色半旧木板搁在二人跟前,不让进。

沈砚青却不走,夜色下他着一袭麴尘色银鼠皮冬长袍,将清伟的身型衬托得越发笔挺有致:“一路疾赶,我就只想喝一碗你煮的粥。”

磁哑带笑的嗓音,一身风尘仆仆,眼神却专注。

鸾枝推他,推不动。靠得他这样近,看见那清俊面庞上微抿的薄唇,怎生的脸都有些红起来……算了算了,赶快给他吃了走就是。

把木牌收起,去小灶上生了火,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粥:“快点儿吃,吃饱了我要关门。”

“门已关好。”沈砚青却已将最后两道门板上紧,见鸾枝狐疑看过来,便挑眉解释道:“雪太大,怕风吹进来冷了你,一会我从后门出去就是。”

他这段时间以来规规矩矩,总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今夜倒是难得这样主动。

却又让人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不出去,小心我拿棍子赶你。”鸾枝剜了沈砚青一眼,侧着身子坐在炉火旁穿针走线,绣如意过年的小衣裳。

火苗儿孳孳作响,窄窄的小铺内静得似乎都能听见二人的呼吸。

那粥儿香糯浓稠,入口即化,沈砚青亦是饿了,吃得很认真。抬头看见鸾枝的侧影,昏黄灯火下她半低着头,双颊粉嫩白皙,丰盈的身段将一抹布衣紫裙撑得曲婉有致,就像一朵安静的木槿花。

分开这许久,她竟忽然变得陌生与新鲜起来。

“做什么这样看人?再看我可要赶你了。”鸾枝被看得不自在,把绣品往膝盖上一摁。

沈砚青恍然回神,却欢喜她无意间露出的羞赧,便勾着嘴角戏谑道:“去年成亲,你也是这样支着腰骨儿坐着。那时你可是偷吃了我桌上的糕点?我见你装得镇定,帕子却在手心里揪成团儿,忍不住就好笑,忽然之间不舍得再去睡书房。”

怎生的今夜他也想起来旧事……

鸾枝手中针线一顿,不小心刺伤了皮肤:“都不和你过了,还提从前的事儿做什么?…一路上的颠,进了门连口热饭也不给吃,熬到晚上还要被你欺负,天晓得我当时可有多恨你。”

一缕红丝从女人的指尖迅速渗出,果然旧事最能让人伤怀。

沈砚青连忙撩开衣摆,几步走到鸾枝身旁:“再恨还不是在一起了?嘴上和我争吵,说甚么讨厌我,夜里头怕了,忍不住又往我这边靠,你惯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把她手儿放在唇边轻-吮,见没有了血,便就势蜷在掌心里暖着,五指扣紧起来。

那掌心干燥而微凉,扣紧了便再不松开。鸾枝略微蹙眉,瞥见沈砚青凤眸中隐匿的柔情……他在向自己求好。

是讨厌他的。那时恨他给自己挖坑、又恨自己把誓言背弃,故意不理他,和他怄气。他竟也随她。被子中间隔着个大窟窿,半夜睡着了,冷风灌进来,也不知是谁先把谁碰一下,开始的时候一动不动,忽然就又抱在了一处……一娓香帐摇曳,那娇嘘轻喘间,每一次的争吵就那么和好过来。恨过一回缠绵更深,连孩子都是那样怀上。

“呜哇~~”后院传来元宝断断续续的哭啼,稚嫩的嗓音清脆极了。

鸾枝趁势站起身,用力把手抽回来:“醒来了,傍晚才被我凶过,这会儿讨可怜呢。可淘气。”

“呜呜~”元宝卷着一身暖热被娘亲从卧房里抱出来,睁眼看见爹爹在,那红红小嘴儿瘪得更欢了,泪眼巴巴的向爹爹控诉。

瞅着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蛋,沈砚青不免又心疼又好笑:“做什么又凶他?这样小的孩子。”

“欺负姐姐呢。自己不肯吃-奶,见如意要吃,又蹬着腿儿踢她,不给她吃。”鸾枝抖着元宝,口中嗔怪,瞅着那粉嘟嘟的小团子,到底还是心疼。见元宝小手儿攀着衣襟,不停地吐舌头,便侧过身子把盘扣解开。

“咕吱咕吱。”饿了一顿的元宝吃得可用力,一边儿吃,一边抚着娘亲的胸襟撒娇儿。

吃了几口,又扭过头来对爹爹“呜呜”地诉着委屈。

隐约又可闻言一抹浓郁的奶香。沈砚青的嗓子忽然有些焦渴。

默了默,噙着嘴角笑道:“我今日回了一趟宝德县,把景祥的名号彻底摘了,挂了燕鸾的招牌……又回了一趟家,却呆不住。看那空荡荡的帐子,总想到从前与你成亲时候,穿一身红红,一个人孤伶伶坐在床边,说话的口音也奇怪,亲你一下就发抖……看久了,心里忍不住就疼,那时候是我给你的太不够。一路上紧赶慢赶,总要见你一面才安心。”

他虽容色沉寂,然而凤眸中对她的痛却不遮不掩……鸾枝心尖儿蓦地一抽,咬着下唇道:“你这人嘴上惯不老实,休要以为说两句软话我就能把你原谅。孩子睡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今后没事别跑过来讨人嫌。”

揩着帕子把衣襟扣好,抱着元宝往回走,手腕却被不轻不重的一握。

那袖子磕碰了油灯,“呱当”一声砸在地上,整个铺子顷刻间一片黑暗。

来不及逃走,一道魁伟的身型已经从背后附着上来。他修长的臂膀将她腰肢儿整个一环,一股灼热的气息贴近她耳畔:“阿桃,我既来了就不打算走。给了你这样多的时间考虑,我今晚想要听你的答案。”

他的身型那样高,鸾枝只不过才及他胸膛,本就是一晚上心思惶乱,此刻听到那砰砰的心跳,忍不住呼吸都紧促进来。

挣着身子:“什么答案?…都说不爱了,不爱了,你总要死缠烂打。孩子还在这里,我娘还在后头,你不要乱来,放我走!”

“傻瓜,怎么能够不爱?若是真的不爱,你为何一晚上都不敢看我……你不敢看我,就是你还爱着,你怕再对我心动……怕我再一次伤你的心?我说的对是不对?”沈砚青异常温柔,黑暗中那双略微粗糙的大手隔开元宝,把她整个儿揽住。

那轻轻重重,直把人魂儿捏得迷迷沉沉。鸾枝想要走开,脚下竟似生不出力气……太久没有亲近了,不是没有想过与他的旧日欢好,然而那念想才升起,一瞬却又被自己掐灭,怕动摇,怕又变回到从前……怎生得此刻竟忽然想要起来?这感觉太危险,不能够前功尽弃!

鸾枝紧裹着元宝,不肯让沈砚青继续攻势:“阿娘快来铺子进了贼了……唔…”

却被沈砚青严严把气息堵住,晓得鸾枝这样的女人,你但且随她,她便会和你犟一辈子,怎么也不肯松口……总须得将她逼一逼,否则任由他如何弥补,她总不肯看清他的心。

“呃呜~”元宝在睡梦中吐着泡泡,小嘴儿无意识地吃将起来。

沈砚青吃醋,便从鸾枝怀里把他夺过,小心放至桌边的车子里头。

“这么久了,难道你都不想我吗?就留我一个晚上,让我抱着你就好,天一亮我就走……听话。”气息灼灼地执着鸾枝的唇,把她的身子扳正过来,顺势摁坐在桌面之上。

“混蛋,想你做什么…恨你都来不及!这就是你说的‘抱着就好’吗?放开我…”鸾枝竭力兜着,不允沈砚青将衣裳掠去。奈何女人最受不得的便是这般柔情似水,他只需将她唇儿缱绻,她的力气被他吃尽了。

“并非是我逼迫你!阿桃,你可否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因何总是不肯将我原谅?若是因着邓佩雯,我已经对你解释清楚,我的身心依旧是只属于你一人……若是祖母,我已为你置办了新宅,你若不愿意,可以一辈子都不回去;若是凤萧,他一个待决重犯,你又如何与他再续前缘……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才能够让你心甘情愿的回到我身边?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在你身上种上我的毒,让你记起我的味道…”黑暗中,沈砚青挑起鸾枝尖俏的下颌,清俊面庞上几分痛楚、几分霸气……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娇妻,为何一见她就失了分寸,他真是对她束手无策!

“忽”炉子里的火苗升腾起来,鸾枝便看到黑暗中沈砚青明亮发光的眼睛,还有两片微微轻启的精致薄唇。太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他真是憔悴了许多,她竟忽然一瞬间挣扎不起。

时间久了,其实她也忘了究竟是为着什么,只记得原因有很多很多,每一件都是那般的不甘不愿。总之就是心里怨着他,难释怀。

鸾枝执拗着不肯应话,只忿忿呢喃道:“嗯……我是疯了才会留你进来用饭,疯了才信你已经放过我……”

一边说,眼泪却留下来。

还是不肯松口!

“你既是不肯说,那便不怪我今夜要了你!要了你,你就忘不掉我的好。”沈砚青便再不容她胡闹,蓦地合起眼帘。

……

隔着半旧的茶色木板,那暗夜下鹅毛大雪纷飞,长街上无人,只一道魁梧的身影滞滞地站在门前。许是站了许久,他清宽的肩膀上落满一片斑白。

四周太安静,只听见木桌儿咯吱咯吱在摇曳,大寒的天,却挡不住那屋内春光旖旎。

他垂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迅速又握紧……终究是没有把那一扇薄薄门板踹开。末了拎起地上的青布包裹,大步将将地闯入苍茫大雪之中。

几名随从连忙从巷道里闪身而出,压低了声儿随上前去:“二当家的也听见了,那沈二爷可不是省油的灯,您想从他手底下夺女人,不用点狠招儿哪有恁的容易……不如试试小的们这招儿,只怕还能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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