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2 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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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或是黑夜,对于结丹修士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区别。楚诺运功完毕时天还未亮,左右无事可做,便决定去百炼甬道走一遭。

其实她现在最想去的是一层集市和藏书楼,无奈北宫少泽给的时间实在太紧,只有先去百炼甬道探探路,然后再有的放矢地去一层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百炼甬道在西凰城第二层。

所谓的百炼甬道并不是一条甬道,而是占据了整个二层的八百条试炼甬道。

说甬道其实也不准确,准确地来说是八百条狭长形的试炼场域。

场域是一种由多种阵法组合而成的复杂界域,百炼甬道中每一条试炼场域就占据了一根影木分枝,从外观上看就象一条条闪烁着灰芒的甬道。

每两条甬道就有一名结丹祭司镇守,在出现突然的严重事故时,这些祭司会在第一时间为重伤或者濒死的军士治疗。当然,治疗费用不便宜,并且会以军功的形式直接在军士名简中扣除。

修真界一直是女少男多的局面,但在西凰城的第二层,楚诺却见到完全相反的情况这里的祭司几乎清一色都是女修,并且修为都不低、且气势强大。

八百条试炼甬道看起来很多,但放到有数十万驻军的西凰边城,依然不宽裕。楚诺等到天亮,才等到有甬道空出来。

楚诺被传送到其中一条甬道的入口处,镇守此处甬道的祭司就坐在离她不到一丈远的蒲团上。

即便象她这样对旁人外物毫不关心的人,看到那祭司时都觉得有些诧异。

首先她完全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那人周围仿佛有一层不透气的薄膜,将她的感知完全隔绝。加之面貌中性,祭司袍的领口又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喉结处,胸口平坦,令她完全判断不出那人的性别。

其次是,结丹修士中真的很少有象这位这样邋遢的。

这祭司身上的祭司袍已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胸口甚至还有一团焦灼的痕迹。脸上依稀有几道被指甲抓伤的浅痕,嘴角还有半圈似乎是服用丹药后未清除干净的药渍……唯独一头黑发干净如缎,随意披在肩头,发丝根根整齐分明。

关键不是这祭司身上脏乱,而那双忽而空洞、忽而狂乱的眼神,还有举在身前仿佛痉挛一般不停震颤的双手。

楚诺看到那人的双手时却是怔住了。那人十指看似痉挛,实际上却是依照一种古怪的节律在颤动,而这种古怪的节律竟让楚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她看到那人指缝里冒出极淡、极细的金线时,她突然明白自己见到了一名什么样的修士上古时代的因果道修士。

她恭恭敬敬地向这名邋遢的修士行了一礼,然后站到一旁等待,没有一丝轻慢的意思。

就在刚才,在那人微微摇晃上身时,她看到了那人腰间的名简:冯念仙,左部一曲红袍祭司。

左部一曲是西凰城除先锋一曲之外战力最强的战队。红袍祭司的军阶是“军侯”,虽然没有曲侯的带兵权,但军阶是实实在在的,与曲侯平级。

晋升为红袍祭司的要求,不但要通过祭司评审,修为起码要达到结丹后期。让楚诺都感到威胁的先锋一曲祭司伏原,也只是次一等的灰袍祭司,距离红袍祭司差了一整阶。

让一名红袍祭司来担任试炼场的看守,似乎大材小用了些。但楚诺再一想,便明白了。来百炼甬道历练的军士下至兵仆上至曲侯,万一某位曲侯重伤,灰袍祭司的能耐恐怕还真赚不了这笔疗伤费。

过了许久,冯念仙才留意到楚诺的存在。

和许多大梦初醒的人一样,冯念仙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未能完全抽身,有些呆滞地看了楚诺一阵,梦呓般问道:“你知不知道,何为化虚为实?”

冯念仙的声音也是中性的,难辨雌雄。

楚诺没想到冯念仙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愣怔。

好在化虚为实的例子她见过不少,比如她的影木九匕,就可以在虚实之间任意转换,再比如屠龙斩一旦进入第三层后,就是化虚为实的境界,因此她脱口而出就想回答“知道”。

但刚张了张嘴,又觉得这个答案似乎不太对,“知道”那两字便就此停在舌尖。

何为虚,何为实?

如果能够以虚化实,那“虚”是否早已存在,所谓的“化实”是否只是揭示“虚”的存在而让我们看到?如果“虚”早已存在,那它究竟还是不是“虚”?如果“虚”并不存在,那么是什么化成了“实”?

如果“实”就是“虚”的显现,那么“实”究竟还是不是“实”?

楚诺的眼神逐渐空洞迷茫,冯念仙的眼中反而渐渐有了光彩,十指停止了律动,颇有性味地等待着楚诺的答案。

又过了许久,楚诺轻叹道:“我连什么是虚、什么是实都不确定,又如何知道何为化虚为实?”

冯念仙眼中的光彩洋溢到整个脸庞上,道:“我曾以为我知道,可就在你来之前,我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沾满尘土的右手缓缓抬起,冯念仙的袍袖脏污破烂,抬手的动作却优雅得如同晨间最干净的微风,指间涌出无数道时断时续时隐时现的金色丝线,牵动着楚诺的目光。

“我可以切断某些因果线,也可以连接某些因果线。于是朝朝暮暮的情侣形同陌路,而素不相识的人却有了姻缘。也许所有的“实”原本就是“虚”,也许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真实存在。”

楚诺盯住冯念仙指间仿佛活了一般纠缠挣扎的金丝,记起冯小百事说过,因果道修士道至高深处,不借助外物就可以捕捉各种因果线。冯小百事手里的两枚因果铜钱便是外物,道法高深如冯母,起码也要借助一枚因果铜钱。

而冯念仙却是十指空空,因果线随手而来,随手而去。

“第一次来百炼甬道?”冯念仙问道,抬起的右手自左而右轻飘飘地拂过,身前便出现了三张银色符纸和一柄水晶般的长剑,漂浮在空中。

“你既与我有缘,我便与你多说一些。”冯念仙道。

“百炼甬道乃是幻阵,你在其内所见一切并非真实存在,因而你平日惯用的丹药、法器在百炼甬道内都不会起作用。这三张银符和地泽剑乃是专为百炼甬道打造,银符可疗伤解毒,你的任何法术都必须通过这柄地泽剑才能在甬道内体现出效力。”

冯念仙说到这里,忽然附身凑近楚诺,道:“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东西其实并非你看到的模样。”

楚诺心头微微一跳,如此之近的距离,她看到在冯念仙的眼底极深处有两点金芒。那金芒极小,却似乎极不安稳,仿佛随时都会喷涌出来。

她此时才发现,冯年仙的脸虽然脏污,但轮廓完美,若是清洗干净,只怕无论男女都会被这张脸深深吸引。

“别动。”冯念仙左手按住楚诺肩头,右手在空中一捞,然后握拳、伸出大拇指,带出几缕极细的金丝,再在楚诺的左眼皮上轻轻一按。

楚诺低头再看银符水剑时,右眼看到的还是刚才的状态,左眼视线中的银符却只是三团灵气化成的符字“无”。而原本漂浮地泽剑的地方却空无一物,只能感觉到那处的灵气明显与周边有些不同。

楚诺想要细看那处灵气时,左眼的异常已经消失,地泽剑依然无声无息地漂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水晶般璀璨光芒。

她有些踟蹰地伸手,握住地泽剑,发现触手处坚硬实在,手感甚至和握着符剑时完全一样。

就在她握住地泽剑的同时,三张银符自动飞向她眉心,并且消失在眉心里。

“这三张无字符能减轻被幻阵干扰的影响,遇到无法忍受的伤势时,心中默念无便会激发无字符,缓解症状。但是无字符效果有限,不要太依赖它,该出甬道的时候千万要及时出来。”

冯念仙手指轻弹楚诺剑尖,地泽剑发出低沉绵长的震动声,隐隐夹杂着蛟龙低吟,二人同时面色微变。

“你的本命武器是龙骨剑?”冯念仙问道。

楚诺点头。符剑本体是一段桃木,但被霍真加入离天蛟肋骨加以炼制后,勉强可算是一把龙骨剑。

她奇怪的是,地泽剑为何会发出符剑特有的震动声,冯念仙又如何知道她的本命剑是龙骨剑?

冯念仙道:“地泽剑已与你心神合一,在手感上与你潜意识中最趁手的武器一致。我辨音识物,便知你的本命剑是以龙骨炼制。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地泽剑并没有成为你的本命剑,它有它的特性,如何使用它,还需要在接下来的历练中仔细参悟。”

“当年皇城大祭司以自身五阶变异地泽属性灵根中的一丝灵性,结合自百炼甬道中提炼出来的一丝法则,炼制出这把地泽剑。此剑并非真实存在,只能算是百炼甬道中的一种超然法则,因而它可以有无数化身,你手中就是它的化身之一。

“此剑可以将百炼甬道中的天、地、人、法联系在一起,当你拿起它的时候,你已通过它融入到百炼甬道的法则中去。”

楚诺细听完冯念仙说的每一句话,心中感慨,不知那位皇城大祭司是怎样一位法力通天的人物。

她从前只知道三阶变异灵根,比如凝晶兽就是三阶变异地灵根,从没想过竟有将天地五行都融合在一起的五阶变异灵根。

从前在古籍上也曾读过,上古大能可以自天地中提炼一丝法则为己所用,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之极,没想到用这种大神通炼制的法器,现在就握在自己手中。

这时冯念仙又道:“生机下降到两成以下,或者神识中产生退念,幻阵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你传送到我这里。你可以选择让我为你疗伤、或者不疗伤、或者治疗何种伤势、或者治疗到何种程度,我会尽力满足你。但若那时你已失去意识,我会按照我的想法给你疗伤。费用会以扣除军功的形式收取,如果军功不够可以赊欠,西凰城自会在你以后的军功奖励中扣除。”

冯念仙一口气说完这些,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停顿。

等一切交代完毕,冯念仙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什么去先锋一曲?难道不知那里是死地?先锋一曲的十倍军功是枯骨堆出来的,留在那里不离开的军士最终有八成都会死在战场上。”

楚诺想起先锋一曲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女修的情况,反问道:“既然有人去了,为什么我不能去?”

冯念仙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以为西凰城没有战力强大的女战修?除非你瞎,否则不可能没发现这里有的是战力强大的女修。这些女修大多成了祭司,因为相对于牺牲自己而言,活下来的意义更大。人、魔混战近千年,人族数量已经到达有史以来最少,女修数量更是远远少于男修,延续种族这种千古大任,如果没有女修,男修们哪怕苦修到飞升都干不成。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女修未必都要结婚生子。北宫浮天本可嫁入皇城,她却拒婚,情愿做一名前部尉,和北宫少泽一样去战场厮杀。”

“但前部和先锋一曲完全是两回事,如果说进入前部一曲是行走在刀尖上,那么进入先锋一曲根本就是把刀尖往自己身上扎。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去送死,许多人去先锋一曲是因为执念所致,或是因为对魔族的仇恨,或是因为肩负家族的希望,或是因为功法大道的缘故别无选择。你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尤其是在一名刚刚才见面的陌生修士面前,直接暴露自己的缺陷显然有欠妥当。

楚诺正在斟酌如何回答,冯念仙紧盯住楚诺的双眸中,金芒闪动,右手指尖多出了几根极细的金色丝线,并且将金丝在手指上细细捻动,神情就象是在品尝其中的味道。

片刻后,冯念仙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灵根被封?我观你心中战意激烈,想必是天生战修?大道所致,难怪会有这样的选择。向死而生,也是一种道法,唔,先前倒是我狭隘愚钝了。”

楚诺心想这人真是绝了,她什么都还没说,这人几根因果线一捻,就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而她到现在,连冯念仙是男是女都还没瞧出来。

这时冯念仙退后一步,右手又复抬起,在空中画出繁复的符文。

画符的动作并不快,却极其稳定且挥洒自如。那指尖仿佛有股力量,令万物都胶着其上,旁人的目光。

直到楚诺看到冯念仙的最后一个画面,看到那双狭长的眸朝自己瞧来,然后那道笔直的眉毛如剑般向上挑起。

天地倒转,再倒转,世界就已不同。

……

那边楚诺进入百炼甬道,这边冯念仙盘膝坐下,双目重归空洞,十指又开始痉挛般律动。

砰的一声,一名金甲修士砸落地面。

冯念仙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放下双手,一步跨到那金甲修士跟前。

那修士战甲完好,全身没有一丝伤痕,却瞪着冯念仙极为痛苦地张大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奋力支起上身,似乎想要向前爬行,只是下半身象是完全失去知觉,僵硬不动。

冯念仙手指搭在他喉头上,道:“莫阳啊,别叫了,叫婶婶也没用,规矩就是规矩。恢复身体知觉两百军功,治疗全部伤势三百军功,要不要疗伤,如何疗伤,速做决定!”

原来这金甲修士便是先锋一曲的莫阳,而冯念仙竟然是故去的莫长明的遗孀。

此刻莫阳终于能够说话,叫道:“进去一次也就十一个军功,疗伤特么的要三百?太黑了!婶婶你就忍心?我叔可是把我托付给你的!”

冯念仙直起身,抱臂胸前,道:“你叔只说有可能的话,保你一条狗命,没说不让残疾。你若心疼军功可以拒绝疗伤啊,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你最好在十息内决定,十息后你的半身经脉就会永久性阻塞,到时我也无能为力。唔,现在只有三息时间了。”

莫阳脸色霎时间白了下去,咬着牙道:“那就……只恢复身体知觉,其它的都不要。”

冯念仙俯身拍了两下莫阳的脸,说了句“乖”,就坐回到自己的蒲团上,摆好姿势,然后双眼一翻,十指痉挛。

莫阳的脸已经白得和墙灰一样,惊叫道:“婶婶!别算了!三息都要过了!”

冯念仙连屁股都不抬一下,道:“已经恢复好了啊,你就不会自己动动试试?”

莫阳呆了呆,缩了缩腿,发现果然已经行动自如。他眼皮一阵狂跳,不可置信地道:“就刚才那两巴掌?一巴掌就要一百军功?上次那名为我疗伤的前辈,可是动用了本命功法的!”

冯念仙一只眼依然朝上翻着,只拿另一只眼珠看莫阳,那样子颇有点诡异:“你婶不耐烦装模做样……有人在外面等半天了,你别赖着不走,影响你婶做生意。”

莫阳的嘴角立时垮了下来,道:“你可是我婶,我叔尸骨未寒……”

冯念仙索性伸出一脚,隔着两丈远就将莫阳踹进了法阵。

随着法阵中央荡起一圈涟漪,一只墨色战靴跨了进来,战靴上暗紫色的蟒纹在战靴落地的刹那间,闪过一道紫色光华,如紫蟒摆尾时鳞片上的反光。

冯念仙在看到那只战靴上的鳞纹时,便收起不耐神情,肃然起身。

待到一名紫袍黑甲的战修出现在法阵之前时,冯念仙已躬身行礼。

那战修面如玉雕、眉目如画,只是眼眉间的那份淡漠,使他看起来仿佛沙漠中的一道孤烟。

他身上法袍不知以何物织就,随着他的走动,色泽不断变化、深浅不一,如同静静燃烧的冰冷火焰。

法袍上绣有一条四爪金蟒,缠绕他全身,蟒首绣于他左肩之上。冯念仙微微抬眸时,那双蟒眸竟也在冷冷地盯着她。

冯念仙吸了一口,道:“军中规定,不与皇子行大礼,还请姬渊殿下见谅。”

姬渊朝冯念仙回了一礼,道:“规矩便是规矩,原本就应是我向冯前辈行礼的。”

他双手托着自己的名简,方便冯念仙探查。

冯念仙望下那名简,眉心微微一皱,犹豫了片刻,道:“渊殿的军功……似乎不够进入百炼甬道?”

姬渊微愣:“不是一次三十点军功?”

冯念仙抿了抿嘴,道:“今早刚刚加了价,非西凰城修士,现在须缴纳三十三点军功方能进入。”

姬渊的双手依然伸着,有些张口结舌:“不是能……赊账么?”

冯念仙瞧向他脸颊边浅浅的红晕,想起诸多关于这位殿下的传闻,觉得有些意思,道:“殿下从前大约是没赊过账的,疗伤可以赊账,入场费却是不能。”

又好奇问道:“人皇陛下是真的罚殿下一年之内都无军功奖励?殿下就只剩这三十点了?”

姬渊缓缓收回手,无奈点头,看向自己左肩。

左肩法袍上那只蟒首居然也朝他看来,一脸失落,完全没有方才瞪住冯念仙时的狰狞模样,倒象是一只没啃到骨头的小狗。

冯念仙哑然失笑,指着那蟒首问道:“这是法袍器灵?”

提到器灵似乎让姬渊的心情好了一些,也笑了笑,道:“年纪尚小,还不太懂事。”

冯念仙扬了扬眉梢,道:“听闻法袍若是常年饮魔族之血、聚魔族魂气,便有机会生出器灵。最近有关殿下的传闻甚多,看来传闻多不可信。”

最近传闻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姬渊在护送姬敏公主送亲途中,遇大股魔兵堵截。这件事的结果是,姬渊重伤、姬敏与魔族首领两败俱伤,最终被魔族斩杀后,魔族退兵。

传闻说是因为姬渊惧敌,先行起了退意,才导致姬敏深陷重围。如果姬渊当时能够奋勇杀敌多坚持一个时辰,等北宫少泽迎亲队伍赶到,新娘和新郎就不会象如今这般,天各一方。

那个新郎就是北宫少泽。

事情发生后,人皇御择震怒,重罚姬渊,甚至不顾姬渊有伤在身,将他驱逐至人、魔交界处最危险的旷野,命其日夜不歇地巡视敌情,每月只能有一日时间回边城补给。

西凰城原城主北宫逐沧只是为姬渊说了几句话,便被撤去城主之位,放逐西荒之地。

本就与姬渊不太对付的大皇子一系,更是直接与姬渊反目,凡是有这些皇子驻守的边城,均对姬渊关上了城门,不让其入城补给。

北宫少泽被父亲北宫逐沧压着,并没有做出对姬渊不利的举动。但整个西凰城在唾骂姬渊同情北宫少泽之余,私底下都殷切盼望两人能在城外不期而遇一次,然后大家也许就能看到一场惊天动地的捉对厮杀了。

姬渊的嘴唇有些苍白,垂眸将名简挂回腰间,想要离开的样子。换了谁都不愿回忆那种事,同父异母的妹妹战死,作为兄长的自己却依然活着。

冯念仙却似乎来了聊兴,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其实殿下常年在外杀敌,并不缺历练。百炼甬道的好处无非是灵气充足、危险小,若是成绩有所提升还能拿到军功奖励。只是现在殿下的军功只能出不能进,再来此处历练有何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在百炼榜上更进一层,好叫别人不能在背后说三道四么?”

冯念仙提到的百炼榜,是百炼甬道统计出的一个战力排名榜单。这个战力排名的依据,便是看修士能在甬道中走出多远。

姬渊从前杀敌挣得的军功不少,但在这个百炼榜上的排名却并不出彩,只有五百名左右。虽然在百万边师营大军这个基数上,五百名的名次已算响当不错,但这样的名次和姬渊的累累战功相比,差距就有点大了。

于是就有人分析说,姬渊杀敌靠的是皇家的实力,而百炼榜上的排名才是他本人的实力。有最好的法宝、最强的武器再加几个最强的扈从,多少军功赚不来?但进入百炼甬道却是无法使用任何法宝武器的,那才是真正的战力。

再加上姬敏公主战死一事,近期外界对姬渊的风评已经降到谷底,就连原本力挺姬渊的军士将领,也多少感到了失望。

姬渊本已准备行礼告辞,听冯念仙这般问,犹豫了片刻,还是认真答道:“不一样的。在外厮杀可以提升战力,在这里可以增加感悟。战修若是只注重提升战力而不注重悟道,大道会越走越窄。

“百炼通道融合了几代先辈大能的法力修为,每一处的阵法安排、每一丝的法力波动、每一刻对天地五行的利用,都精妙绝伦。于我而言,在甬道中的每一刻,都象是在与前辈们论道,至于在榜单上排名多少,反倒不重要。”

冯念仙越听越觉得这位殿下有意思,抱起手臂歪头看着姬渊。

姬渊见她这副模样,便闭口不再言语。他有过数次经验,每当他说这番话时,极少有人会认真去听,要么直接否定,有些人甚至会嘲笑讽刺。

他本意是想与人分享自己的感悟,但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也就懒得再讲。

冯念仙见他会错意,也不多做解释,笑道:“若是殿下真不介意成绩,只是想进去感悟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殿下进去,且不破坏规矩。”

姬渊微微诧异,问道:“什么办法?”

冯念仙正想说话,突然一声闷响,一名女修象之前的莫阳那样从天而降,正巧砸在冯念仙和姬渊之间的空地上。

那女修全身僵硬,除了一双眼珠子还有些灵气,其他身体部位都已不能动弹,看起来受伤比莫阳还要严重。

不过她脸上倒没有太多痛苦之色,比之莫阳歇斯底里地叫喊却又喊不出声音的样子,不知好了太多。

姬渊瞥到那女修名简上有“楚诺”二字,然后便迅速转过身去。因为那女修此刻战袍下摆象花瓣一样四下绽开,玉腿横陈很是炫目。

那女修自然是在极短时间内就被百炼甬道送出来的楚诺。

冯念仙伸指搭住楚诺喉头,好让她能顺畅呼吸说话,一边吃惊地问道:“怎么连十丈都没走到!你难道从未上过战场,对不同魔族的战斗习性完全不知?”

又扫了那楚诺全身一眼,皱眉道:“都跟你说了,该出来时就要及时出来,你看喉管都差点被切断!治疗脖颈处的伤一百军功,接臂一百军功,恢复双腿知觉一百军功。要如何疗伤,十息之内做个决定,否则你整个人都得废。”

“不用疗伤。”因为剧痛,楚诺只能憋着气说话,这两个字说得艰难却果断。

“你有病吧!”冯念仙脱口而出,伸手去探楚诺眉心,一边嘀咕道:“难道神识被震伤,脑子糊涂了?”

她手指还没触及楚诺就停住,因为楚诺就在这时张口念了一个“无”字。

一道蓝光自楚诺胸口袍襟内飘出,升到一丈高处,然后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点,就象下了一场极细的春雨般落向她全身。

片刻后,楚诺费力地坐起身来。

冯念仙慢慢收回手指,下颚稍稍扬起,不以为然地道:“果然是留了一张无字符。实话告诉你,想要用这种方法省军功的人多了,除非你是精神力强大的结丹后期修士,否则一张无字符是远远不够消除幻阵对你的精神控制的。我看你这张无字符是白省了,要我继续疗伤的话,价钱还是那个价钱,一分军功都不能少。”

楚诺正在悉心体会无字符对神识的影响,尽力将无字符的威能最大化,根本无暇与冯念仙搭话。同时她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本能地朝一侧望去。

这一望,便望到一名男修的背影,修长挺拔,长发高束,深紫色战袍上奇异的光影变幻象是闪烁着无数火焰。战袍上绣着一条暗金色四爪金蟒,蟒首搭在战袍主人左肩,正眨着眼好奇地看着楚诺。

那金蟒见楚诺目光望来,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即拱起两道眉骨,目露狰狞状。

楚诺也是一怔,双眸忽然间清澈明亮起来。

但很快她便扭转头,不再看那男修,而是继续专心吸收无字符释放的能量。有一件事冯念仙说的是对的,她必须尽快彻底地消除幻阵对自己的影响,否则后患无穷。

在甬道中的最后一刻,她被一拥而上的魔兵砍掉了手臂和双腿,又被一团不知是什么的黑影切开脖子,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及时偏移了两寸,头颅都可能被切下来。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受伤,但神识感应和身体的反应与受伤完全一样。幻阵对修士精神力的控制非常强大,即便已经出了甬道,这种影响依然残留在神识里,拖的时间越长,神识会越适应这种控制,越是放弃抵抗,就越难治愈。

等第一道无字符的效用消失的七七八八,楚诺立刻又念了一个“无”字。Μ.166xs.cc

冯念仙还在笃定地等着楚诺请她治疗,等来的却是第二场蓝色细雨,而且这次楚诺竟能够勉强站起,虽然站起来时差点摔了个趔趄,但终于还是站稳,还俯身稍稍整理了一下战袍。

冯念仙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摸着下巴一字一字地道:“见过抠门的,没见过抠到你这种程度的。你省下两张无字符又怎样?依然不够!当然,化解到这种程度,剩下的就可以自己去买丹药继续化解了。不过平安无事楼里那些老家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遇到你这样的新兵,开的价钱只怕比我这里高数倍,到时候你可别怨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诺眨了眨眼,道:“购买丹药的地方叫平安无事楼?好,我记下了。”

说完再次念了一个“无”字,第三场蓝雨降临。

冯念仙发了阵呆,朝楚诺竖了竖大拇指。还能说什么呢,人家对自己够狠,为了省四百军功,三张无字符一张都不用,情愿被砍手砍脚砍脖子,不服不行。

其实她心里是颇有些震惊的。三张无字符的确象她先前所说,威力有限。楚诺只是一名结丹初期修士,能够在无字符助力下恢复得这么快,说明她的意志力已经超过绝大多数的同阶修士,比绝大多数同阶修士更容易摆脱幻阵对神识的控制。

片刻后,楚诺的精气神完全恢复,看起来神识已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她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姬渊。

姬渊的性子淡漠且极为内敛,转过身来后一直眼帘低垂,只是礼貌地朝她行了一个平辈礼,并没有找她搭话的意思。倒是他肩头那条金蟒,一直在偷瞟她。

这时姬渊又朝冯念仙作了一揖,问道:“前辈现在可以讲了么,什么方法可以进入甬道?若是实在麻烦前辈,那便算了,并没有什么要紧。”

冯念仙看看楚诺,又看看姬渊,笑了笑道:“殿下想要单独进入百炼甬道是不可能的,军功不够的情况下,甬道是不会开启的,即便殿下贵为皇子,也没有特权。”

“但是新兵却有一个特权,第一日进入甬道时,可以有一次机会带一名资历较高的修士共同进入,以便观摩学习。当然,这种情况下甬道是不会计算成绩的,既然殿下进去的目的只是为了参悟,那么是否榜上有名,想必是不打紧的。”

冯念仙指了指楚诺:“这位楚仙子恰好就是一名新兵,恰好今日也是楚仙子进入百炼甬道的第一日。倘若楚仙子愿意帮姬渊殿下这一遭,我想殿下是不会让楚仙子破费的吧,毕竟楚仙子再次进入甬道的费用只须十一点军功,殿下目前所剩的军功除去西凰城的抽成,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当然不能让楚仙子破费。”姬渊看向楚诺,有些踟蹰:“不知会不会太麻烦仙子?”

这是楚诺第一次与万年前的姬渊对视,这时的姬渊还未成为帝渊,人生即将却还未走出低谷,眼神清冷淡漠却十分拘谨,连长时间的注视都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的确有些麻烦。”楚诺看住姬渊再次垂下的双眸,嘴角慢慢扬起:“恰好我也有事需要麻烦殿下。”

姬渊神情不变,左肩的金蟒却忍不住抬起头,微微张开嘴,仿佛小狗听说主人要去打猎般兴奋起来。

“仙子请讲。”姬渊道。

“殿下想在甬道里参悟多久我都可以等,没有问题。但既然是以学习观摩的名义带殿下进入甬道,那么我希望能够真的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是新兵,没怎么与魔族交过手,殿下却已熟知战场。我希望帮助殿下进入甬道后,殿下能在方便的时候指点一二。”

“那是自然。”姬渊道。从头到尾,语气淡漠,字数极少。

两人都是心境极稳的结丹修士,没有凡人陌生男女间的忌讳,百炼甬道又是军方管制的地方,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这件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商定下来。

楚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族的军功是可以买卖转让的。只不过这种经过交易得到的军功不会计入修士履历中,不反应修士真正的战功,并且每次交易军方都会抽一成水。

真正反应修士资历的军功,只有杀敌所得和每月作为军饷的军功。这种军功哪怕通过交易花出去了,也始终记录在修士履历内,不会减少。

姬渊一气将三十点军功全部转给楚诺,楚诺没有推辞,这点军功对于姬渊来说,留着也真是无用,不过她拿到手也就只有二十七点。加上原本的二十点和此次花出去的十一点,她目前有三十六点交易军功。但资历军功依然为零。

冯念仙手脚利落地准备好地泽剑和无字符,分别交给两人。一阵熟悉的天地倒转再倒转后,两人已站在两道峡谷之间的山脊上。

即便是第二次进来,楚诺依然感到震撼。

他们所在的山脊看起来极高,伸手触云。脚下山地平整,约有十丈宽,差不多就是一根影木分枝的宽度。

山脊两侧是两道极宽极深的沟壑,不时有苍鹰翱翔其间。沟壑中有大河,自高处望去象两条蜿蜒的玉带。

岩石是刺目的橙红色,棱角分明、齐如刀切,与碧蓝色的河水互相映衬,气魄宏大令人惊叹。

姬渊右手持剑,此时将水晶般的地泽剑横在胸前,细细打量,相较于此地壮丽的风景,他似乎对这把剑更有兴趣。肩头那只四爪金蟒却是兴奋不已,左顾右盼,忽然仰首发出一声尖啸,听起来有点象野狼夜嚎。

楚诺瞧着金蟒眨了眨眼,问道:“它究竟是蟒是狗?”

姬颜与金蟒同时一怔,金蟒随即大怒,蟒须怒张,冲楚诺露出一口獠牙,连一只虚幻的利爪都从姬渊的胸腹间伸了出来。

姬颜忍不住笑了笑,道:“被你这么一问,倒是真的有点象狗。”

金蟒不敢置信地扭首看向姬渊,确认� �家主人是真的在笑、并且是真心觉得好笑的那种笑法,忽然间就泄了气,耷拉在姬渊肩头,幽怨的眼神不停朝姬渊瞟。但每次目光一落到楚诺身上时,上唇就会微微掀起,露出猩红的牙床,发出低沉的示威声。

楚诺心中觉得好笑,心想这不就是狗么?

姬渊的神色又渐渐变得淡漠,左手食指在地泽剑锋上轻轻一划,结丹体修的坚韧皮肤便被割破,渗出一滴鲜血。

楚诺注意到那滴鲜血内隐隐闪耀金芒,是结丹修士的精血。

姬渊的手指在地泽剑上缓缓抹过,凡是精血涂抹过的地方都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变得赤红滚烫。原本是冰晶般透明的地泽剑,转瞬间成为了另一把剑。

这把剑较之地泽剑更浑厚宽大,剑身刻满晦涩繁复的符文,象是被焚干的血迹。两侧的血槽很深很长,直没入剑柄,槽内有炽焰流动。剑柄则是一只怒张大口的龙首,整把剑看上去就象是远古凶兽喷出的一道狂暴火焰。

噬魔剑!

这是楚诺第一次看到万年前完整、接近真实的噬魔剑,哪怕只是姬渊不知用何种神通变幻出来的剑,只是站在一旁,就能感受到那种仿佛能够震天裂地般的狰狞。

姬渊的面色在噬魔剑的赤焰映衬下,依然平静淡漠,并没有因为这把剑的狰狞而有丝毫变化。楚诺如果不是知道他体内流动的其实是魔族的血,很难想象这样一名平淡、谦卑、拘礼的人族修士,会使用这样一把剑。

“百炼甬道是虚无的,却让身在其中的我们觉得真实。”姬渊看向楚诺,声音无波无澜:“镇守甬道的每一位祭司都会说,所见非实,地泽剑并没有真正成为你的本命剑,只是形似罢了。”

“他们说的是对的,但也是错的。当我相信这把剑就是我的本命之剑时,地泽剑就真的成为了我的噬魔剑。”

“虚即是实,实即是虚。只有在你相信它们之间有区别的时候,它们才有虚实之分。”

楚诺与姬渊双目对视,心中充满震撼。似乎有什么异常的波动,轻轻弹了一下将主灵根紧紧束缚的金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让大家久等了。

这本小说因为风格的关系,言情的部分比较少,不过写到这里我自己感觉楚诺的感情路线已经比较清晰了。她的感情一直比较理智,从最初对慕容断的提防敌视,到经过绝望之境生死大战后划清“非敌非友”的界线,再到灭宗之后逐渐成为荣辱与共的同袍战友。慕容断身死道消的时候,她的痛苦是清晰的,但依然存在理智,更多的痛苦依然是失去战友的锥心之痛。直到慕容断最后一丝残魂为她熄灭,她才说出了“我都想念”这样情深不自禁的话。现在遇到万年前的男主,她依然是理智占上风,竟然和男主做起交易。但从不常开玩笑的她和姬渊开玩笑来看,内心的雀跃是真实的。

视角的关系,男主的感情变化没有那么连续。但是别忘了,他是被人皇御择刻意培养出来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守护旁人的性格,因此他要么不付出,付出就是不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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