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 天色尚未明朗的时候， 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齐整的书桌、摆满书籍的书架，衣柜、台灯、花瓶，一般卧室该有的物件基本都有，却依然没有让我有“在家”的实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失去了所谓的“归宿感”。
无论是那个充满回忆的家还是现在这里，在这样的清晨醒来时，我都会不由自主朝上方伸出手。
并非是想抓住什么，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存在。
不看到随心而动的手掌，我甚至无法肯定自己“在这里”这个事实。
沿着伸出的手臂看去，尽头是陌生的天花板。
耳朵能捕捉到的只有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封闭了一夜的空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寂静的房间仿佛和我隔着一面玻璃，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
好想逃离这里。
可是我无处可逃。
无论在哪，都无法排除这股陌生感。
我心烦意乱地闭上眼，正要再次入睡时，房间的门悄悄被人打开。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如果是其他时候，我大概会因为私闯民宅而狠狠骂她一顿，不过现在的我根本提不起这个兴致，索性选择了无视这个闯入者。
继续放任糟糕的情绪蔓延，就在闭上双眼的我终于要挤出几滴虚假的眼泪时，房间里突然响起小小的鼾声。
“……”
我苦笑着睁开眼，看着躺在旁边的少女，只能感叹自己终究是敌不过她的粗线条。
洗涑完毕，准备好早餐和出行要用到的水壶，等叫醒陈荧时天已经快亮了。
“明明是来叫我的，却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你也是个人才。”
我边吃面边揶揄着坐在我对面的陈荧。
“这不能怪我，是你的床太舒服了。”
陈荧直接无视了我的嘲笑，理所当然地做出了让其他人听到绝对会误会的发言。
——因为她的口无遮拦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你就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吗？”
“我们都是恋人关系了还要矜持干嘛？”
“……”
结果说着说着又变成了这个话题。
我叹了口气，看了眼窗外，虽然因为有阳台而看不见街上的情况，可晨跑青年从远到近的脚步和喘息声让我知道，现在离太阳升起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催促陈荧吃完早餐，穿着便服的我们穿过寂静的居民区，走过田野间那条路，只在铁皮废屋前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继续往旧街区前进，当来到分岔路口时，我们选择了与平时不同的路。
通往我的过去，和江涟现在的那条路。
“安静的时候来看，倒是座不错的小镇。”
陈荧不急不慢地跟在我身后，从坡道边缘的护栏往下看时感概道。
虽然说了“不错的小镇”这个词，可这并不是什么称赞。
“安静”这个前置条件让我疑惑地转过头去。
“你讨厌这里吗？”
“当然。”
随口作出这种回答的陈荧看着我的脸，说，“虽然喜欢的地方也有不少，可还是讨厌的情绪占据了主动。”
“……”
“颜岚，知道我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吗？”
“不是因为我吗？”
我装着傻反问。
“那只是挑选那间房间的理由啦。”
“还真是啊！”
虽然早就隐隐觉得搬来隔壁这种事实在太过凑巧……没想到还真是在问到我详细住址之后挑的地方！
陈荧羞涩地笑了笑，没有回应我的吐槽，转身继续往坡道上走。
当坡道旁的店铺越来越少，直至连建筑物都看不到，在周围的景致仿佛山间小道的路上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才看到一处转角。
转角之后，便是小区治安亭。
大半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到这里，想要寻找过去曾看到过的那块草地，却被小区的治安亭阻拦在外。
虽然直到现在还没能寻回失去的那片星空，可我已然知晓从这转弯的话，便可以见到另一处美丽的景致。
“这边。”
我拉着陈荧绕过治安亭，当逐渐远离小区之后，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看得到山体的山道。
“我小时候这里有一块草坪，草坪尽头连接着竹林。”
“竹林之中住着妖精？”
“哈哈……大概吧。”
我回头看了眼已经依稀能窥见全貌的小镇，不由感叹真的是“小”镇。
“只是过去了四五年，草坪和竹林就变成了气象站。”
“这座小镇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竹林中的妖精还住在这里，可连竹林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这妖精……还是那个妖精吗？
“没有什么能保持不变呢。”
陈荧并排和我走在山道之上，虽然以前也两人一起约过会，可像今天这样的户外活动倒还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身处这样一个宽阔的环境，总觉得连心情都变得宽广起来了。
所以，即便听到陈荧开始说起她的事情，我也没有因之变得消沉。
“颜岚，你对我妈的印象怎样？”
当陈荧这么问我时，我沉默了。
倒不是忘记了这位邻居的长相，单纯只是因为她太贴合“家庭主妇”这个形象，使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形容词罢了。
“很普通的家庭主妇吧。”
我只能这么回答。
结果出乎意料地答对了。
“没错。”
陈荧对我竖起拇指，“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
我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沉默。
“我妈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妇。”
“以前听外婆说过，我妈很早就在家里的介绍之下嫁给了爸爸，从那之后就一直担任着‘家庭主妇’这个角色。”
——所以才能把这个标签演绎得如此逼真么。
不过……
“这有什么不好吗？”
我疑惑地看着陈荧，没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
“嗯？”
“一个女人，这一辈子除了做做家务就只剩下相夫教子。”
说到“相夫教子”时，陈荧指了指自己。
“当这两个任务的其中一个完成了之后，她就真的变得无所事事了。”
“大多数主妇都是这样的吧？”
我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伏在桌前写作的模样，虽然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可至少还有自己的兴趣。
就这一点而言，她还是比普通主妇好上不少的，
“婚姻就是她们的全部。”
“所以当失去它的时候，她们就再也没办法振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