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一步步逼近刘宇所在的位置。

刘宇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三个男生见状赶紧拦在我面前，张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破书你还想不想要了？”

重新站定的刘宇似乎因为我的举动生气了，晃了晃手中的书，再次开口。

“然后，我让你跪下给我道歉。”

“哈？”

人群里响起的声音吸引所有人向说话的人看去。

“刘宇，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面色铁青地指责正义的使者。

“你们凭什么让颜岚下跪？”

还没离开的杭景也开口说到，“这样有点过分了。”

“过分？”

一直处在审判方的刘宇突然遭到指责，愣了一下，冷笑着回答。

“这样就算过分？”

刘宇指着我大声说到，“就算他真的下跪了我也不会把书给他。”

“像这种人渣再过分又怎样？”

“杭景你要搞清楚，我们这都是为你鸣不平！”

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了的杭景突然折返回来，说到，“我可没拜托你们做这种事。”

说话间分开人群，朝刘宇走去。

“而且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我刚才已经原谅他了。”

经过我身边时，他卷起了自己的衣袖。

“你到底算哪根葱？”

一直待人宽厚的杭景突然发怒，而且还是为我这个卑鄙小人出头，令围观的学生们震惊无语，然而更惊讶的当然是刘宇。

他的本意大概只是讨好杭景，却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惹怒了对方不说自己还落到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就算下跪也不把书还回来。

似乎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刘宇爆了句粗口，随手便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

“扑通——”

冲击力让书往水底沉下去，就算有硬皮封面也不可能滴水不侵。

——那一刻，浮现在我脑海的是母亲缩在房间角落的场景。

我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泳池，一把抓住还没坏掉的封面。虽然我不怎么会游泳，可泳池出于安全考虑水深才刚没过胸口。

正当我焦急地举着书往池边走时，背后遭受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巨大的力道令我失去重心，直接摔进泳池里，手中的书也在混乱中不知去了哪里。

混杂了消毒液的池水刺痛我的眼睛，紧闭呼吸的我正要重新站起来，刘宇的下一波攻击又来了。

即便被水的阻力卸去大部分力度，踢在我背上的这一脚还是让我刚站稳的身体再次滑倒。

慌乱间我一把抱住刘宇的大腿，想要探出头呼吸，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按了下去，就这一瞬间，嘴里又灌了好几口水。

“咳咳……”

终于浮上水面，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刘宇的手立刻抓住我的头发又把我按了下去。

依稀能听到他在大声说着些什么，然而我已经没有闲暇管这些了。

“咕噜咕噜……”

世界被颠倒。

水再次灌了进来，这样下去的话，会死吧。

过去的八百多个夜晚，我在无数次反思中入睡。

躺在床上，把白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回放一遍，然后一点点分析，自己说的那句话会不会引起谁的不快、白天的行程安排有没有把所有需要互动的目标都囊括进去、这样做会得到学生乃至老师们怎样的评价。

越是回想，对自己的选择就越不满意。

如果当时那样做的话、如果换一种说法的话、如果走了另一条路的话。

然后就是自我检讨。

我还做得不够好，我应该顾虑到谁谁的想法，本来可以让大家都高兴。

这些无聊的反思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结束了。

如果再多努力点的话……

这种话就算说出口也无济于事了。

愿我们被世界温柔以待。

可是就算再怎么努力，会对我温柔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啊。

就算逃避也不会有人责怪我了；就算自私也不会看到某人失望的表情了；就算做一些讨厌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感到伤心了。

所以，这样的忍受已经够了吧？

“……已经够了吧？”

被水刺痛到眼泪都流出来了的眼睛缓缓睁开，在一片模糊里，看到了给予我这么多痛苦的人。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快要筋疲力尽了、快要失去意识了，但是我可不想死啊。

所以，请你去死吧。

拼尽全力挣脱了抓住我头发的手，手臂顺势攀到他的腰间，以身体的重量一瞬间就把他扳倒。

哗——

猛地钻出水面的我眼睛依旧一片朦胧。

唯一真实的，就只有某人挣扎时翻飞的水花溅到身上的冰冷。

朝着记忆中被放倒的刘宇的位置狠狠踩去，皮肤柔软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撞击疼痛都无法传达到大脑里。

我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只是不停重复着踩踏的动作。

脑海中不停浮现同一句话。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你们，全都。

去死吧！

“咚——”

似乎因为我的踩踏撞到了池底，不过就连这种声音在经过水的削弱传进被水侵入的耳朵里，也只是泛起一道涟漪，和胸口翻涌的海啸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去死吧——

“你疯了！”

突然从身后被抱住了。

娇小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令我难以置信的力量。

她用手臂死死环住我的身体，明明就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可说出的话里已经带着哭腔。

“你疯了……”

她的声音将我从那个无声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然后，我眼中的世界清晰了。

脸色苍白的同学们僵在泳池边，刘宇满脸恐惧地缩在泳池一角，身前的池水已经开始泛红，紧贴着我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而那个被我当作刘宇肆意攻击的对象，是杭景。

说说这件事的后续吧。

杭景被我和她抬到泳池边时已经失去意识，头也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裂开了一道口子。

幸运的是她阻止得比较及时，杭景在水中的时间并不长，及时赶过来的体育老师做过心脏复苏术之后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后把昏迷不醒的他送去了医院。

那之后，杭景并没有苏醒过来。期间去过几次医院，看到守在他身边的家人，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进病房探望。

多亏了那个远近闻名的律师老爹，我才没有在这个年纪就吃牢饭。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本就不怎么回家的父亲干脆离开了这个家，而我则在受到学校的处分之前申请退学——不过校长似乎和父亲有什么关系，到后来还是办成了休学手续。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在那之后我便没有再去过学校。拉上窗帘、紧闭门扉，每一天每一天反复着那些痛苦的情绪，懵懵懂懂的当了半年家里蹲。

直至林璐突然到来，用整个暑假教会了我回忆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我才能把这些伤痕小心翼翼的遮住，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然而高一下学期的某个傍晚，她面带微笑闯入我的生活，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段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

朝我伸出的那只手掌，轻易把掩盖在伤疤上的纱布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