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招人讨厌了。”

当陈荧将这句话说出口时，两只手都提着袋子的我不由松了口气。

终于开始了。

我等待已久的批判会。

听了我一直以来的故事之后，想必大家也看清楚了。

虽然一直摆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其实我并没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不幸。

即使有些许在大家看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那也是我这别扭的性格引起的。

在我年龄还小，小到处于我记忆最深处的那段时期，我曾非常粘我父亲。

早上起床也好、晚上睡觉之前也好，总要让父亲抱过才能安静下来。

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想的了，我只知道那时候父亲一回家，我就会飞奔到他脚边抱住他；当然也有过因为等父亲工作结束而跟母亲闹别扭，一个人在客厅里坐到大半夜的时候；甚至还曾经跟到父亲事务所，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的经历。

不过这样的光景是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那个在当时的我眼中如同最甜蜜糖果般的父亲，现在已经只剩下“父子”这血缘上的羁绊，若非如此，我们就是陌生人。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幅摸样，其实也只是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就现在的我来看，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当时的我而言，简直如同世界末日。

不记得是五岁还是六岁的生日，那个早晨，我一如既往地抱着父亲的大腿，跟他炫耀今天会带很多朋友，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帮我庆祝生日。

其实只是小孩子想要在朋友们面前显摆一下“我父母有多爱我”罢了。

这浅薄的虚荣心却被当时的我看得无比重要。

所以当过了晚上八点父亲仍然没有回来的时候，我生气了。

我跟问我父亲为什么没来的小孩子大吵了一架，把母亲特意为我定制的蛋糕弄得乱七八糟，把孩子们全部赶了出去，甚至还因为这件事，第一次和那个温文尔雅的母亲吵了起来。

怒气冲冲的我学着电视里受到伤害的大人们的模样跑出家门，虽然嘴上说着至少要一个星期不跟爸爸说话，或者让他带我去游乐园才肯原谅他，不过没有目的地的我走着走着还是来到了父亲的事务所。

当我走过转角，看到提着公文包的父亲站在事务所门口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亲吻时，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相信别人。

我无法判断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所以我全部把它们当成谎话来处理。

橡皮不见了，当我怀疑是不是其他小孩拿走了，一个一个问他们时，看着大家全部都在摇头，我就下意识觉得他们在合伙欺负我。

书包肩带坏了，即便只是因为太旧或者不小心卡住了，我也会产生“是不是谁在戏弄我”的想法。

将本该最为纯真的孩童贴上阴谋的标签，当一直浸泡在灰暗的世界里之后，我的个性也随之彻底扭曲——

说这番话其实并不是想把自己这别扭的个性归咎到别人身上。

我想说的只是“人的思想能左右他的人生”这一看上去高端大气其实只是很普通地陈叙事实的命题。

即便是在做同一件事，走在同一条路上，看着同样的人或物，我眼中的世界也和别人不一样。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世界就被铺上了灰暗的底色。

即便涂抹在上面的颜色再怎么靓丽，也无法改变整幅画灰暗阴森的主色调。

——我的这份异常，最终让我的生活偏离了正常轨道。

就连这些和我亲近的人都受其影响遭遇不幸。

而现在，就是我等候已久的，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以及将来的我一起绑到法庭上接受审判的时刻。

“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了？”

陈荧的声音混杂在雨点中，如同夜半的手指，叩击在心底。

“并不是哦？”

我摊了摊手，像地痞无赖一样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把话题挡回去，并且厚颜无耻地努了努嘴，说：“你们两个我都很在意啊，不然干嘛叫你们出来约会。”

“……”

被我的话呛得无言可对的陈荧涨红了脸。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陈荧的声调变得有些嘶哑，比起愤怒，失望才是让她失去平常心的元凶。

“我变成什么样了？”

我露出不解的神色反问回去。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改变了吗？

林璐说我有所成长了，江涟说小夏不再是小夏了，现在就连陈荧也说我“变成这样了”。

既然她们都说我变了，那我应该就是变了吧。

不过我自己倒没有发现这一点。

把什么事都往坏处想，无论对谁都不会敞开心扉。

一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下意识选择逃避，可哪怕是逃避都依然将自己囚困在过去的牢笼里。

让痛苦不停反复，不想失败却又选择重蹈覆辙。

下定决心迈出了脚步，只是稍稍和自己和预计不同便开始犹豫不决。

——这样的我……真的改变了吗？

嘛，说到底我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所变化。

现在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看着打着黑伞的陈荧，我突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嘴唇在动，我也能感觉到她激荡的情绪。

然而我却听不清她的话语。

大概是因为我坏掉了吧。

经过整整一学期的挣扎，本以为寻找到了归宿之处，在暑假里以为自己交到了真正的朋友，开始逐渐正视灰暗的过去。

这一年来过去的日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鞋子，心想，我就和它一样啊。

在短短的一个月里，那些挣扎过、痛苦过、迷惘过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那些困扰着我的、那些让我高兴到难以自抑的、那些让我感动落泪的人，也已经一个都不剩地离开我了。

最后站在我身边的你们，看着我的神情却如此悲伤。

江涟在谈及自己在家中的处境时曾说“我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其实真正不应该存在的是我。

因为我……

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爱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