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李真桦过来探望我的第二天傍晚。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来迎接我。
即便不算喝酒当晚,我也在医院耽误了快两天时间。
虽说李真桦有跟学校请假,期间我也给班导打过电话,可毕竟两天没去学校,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仿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一样——
“这应该不是什么可以被他用来攻击的借口吧……”
我口中的他自然是步雨。
这个原本关系良好的同班同学已经彻底化身成我前进道路上的巨石,或者说躲在巨石后面的三寸毒蛇。
因为他的存在,我现在在学校不得不如履薄冰,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他便会跳出来狠狠咬我一口。
然而在应付学校的事情之前,今天我需要先面对另外一件事。
“你回来了。”
当我打开房门时,父亲平静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就经常在外奔波,即便回到家里他也时常要伏案工作,和我说话的时候并不多,从母亲去世之后,他便索性搬出了老家的房子,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无论是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抑或搬到这里的现在,他都没有来看过我。
一开始还会心怀怨念,不过现在我已经能平静看待了。
现在的我,由衷感谢他没有决定和我住在一起。
比起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保持一些距离、享受着金钱方面便利的现在反而更合我意。
“爸,工作还顺利吗?”
我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下李真桦探病时带过来的几本书,以对傍晚归家的上班族父亲般的口吻问道。
“就那样吧。”
父亲平静地回答我的话,我们便仿佛这接近两年的分别根本不存在一般普通地交流着。
两年不变,父亲依旧是那副模样。
西装革履、黑框眼镜、板寸头,明明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看上去却像三十出头。
“一个人过得还习惯吗?”
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关心我的私生活,出于“父亲”这个身份的束缚,他姑且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这栋公寓挺不错的。”
毕竟是这座镇子里为数不多的高级公寓。
“你住得高兴就行。”
像这样进行了一番没有营养的对话后,父亲从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薄册,其间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他用办公般的口吻跟我说:“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那本薄册子,当看到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时,瞬间就明白了父亲此行的来意。
——XX政法大学。
册子最显眼的位置印着的是这个名字。
从这本光是设计就能让人感觉到一股高端气息的册子里,便仿佛能看到一所白墙红柱的学府,而这所大学的名字更是让我觉得耳熟。
不光是我,但凡是对高考报考的学校有所研究的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所在同类专业里排行前列、几乎可以称之为“律师直通车”的学校。
“以你的能力应该没问题吧。”
父亲如是说。
“多谢您的信任。”
我随口回答。
我的成绩虽然因为休学了大半年而有所落后,不过在林璐亲自教导之下,经过一番地狱般的补习,高中入学时已经爬到了年纪第五的位置。
之后的每个学期名次虽然多少有些变动,不过都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
这也是我能被选为班长并且被班导所信任的缘故。
努力的话考上这所学校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当看到父亲古井无波的表情时,我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阵怒火。
从以前开始他便是这样的表情。
像胜券在握的将军,又似高傲强大的君王。
那副表情仿佛在说,我让你做,你就必须去做。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大概会习惯性地顺从他的意志收下这本招生简介,可今天我没有。
“能考上是一回事,考又是另一回事。”
我将招生简介放在玻璃桌上,毫不犹豫地回绝,“我不会考这所学校的。”
“啊?”
父亲似乎没有料到的我回答,愣了一下之后皱眉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考这里。”
我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清晰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看着他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我不由感觉到一股凉意。
毕竟是站在法庭之上也能淡然自若的职业律师,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比林璐都要强烈许多。
然而……这并不能压倒我。
“我已经选好要报考的学校了。”
虽然就普通的高中二年级生来说有目标学校的人很少,不过澄空的学生许多都会在这时候就开始准备。
有了目标,才能进步更快——这是班导的原话。
“虽然基本上能猜得到,不过我姑且还是问一下。”
父亲原本淡然的眼神转变成了冷漠,那是孩子们看着不受自己摆布的布偶掉到地上时的眼神。
“你报考的专业是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父亲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或者嘴唇?
我无视快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气场,将很早之前就想好的台词说了出来。
“我要报考中文系。”
“然后成为职业作家。”
“职业作家……”
父亲默念着这四个字,脸上的不快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我知道这是怒火将要到达临界点的危险信号。
以往这个时候,母亲往往会出面打和场,可现在已经没有人来打断他的怒火。
当他抬起手来时,我还以为是要揍我。
不过想了想,父亲好歹是远近闻名的律师,哪里会做这种事情。
他的手轻轻放在我肩膀上,低声说,“看来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待着。”
“我会在这边停留几天,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
说着,父亲在玻璃桌上留下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的自然是某个律师事务所的地址。
看样子这个大忙人又是来这里出差的。
我想着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看着父亲离开客厅,直至在玄关换上鞋子、关门出去后,随手将那张明信片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