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文学社的关系，社团总结会议提前结束。作为副会长的林琦被留下来安抚会议室中的社团代表们，而我则被林璐带到了位于旧校舍三楼的学生会室——附带一提，文学社就在楼下。
“文学社的活动报告你直接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她便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把那份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社团报告放在文件堆里，我开始打量起学生会室来。
半年没来，学生会室和当初的模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前任学生会成员留在这里的一些私人物品不见了，便连那两个存放奖杯奖状等物件的柜子也被挪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摆满了成功学等应用型书籍的书架。
唯一能称得上私人物品的，只有房间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茶几。略显陈旧的茶壶和瓷杯，各种包装的茶叶整齐地摆在能体现主人品味的瓷盘里，这大概是埋首文件堆里的她在这唯一的娱乐吧。
“说来，现在的学生会成员只有三个人对吧？”
上学期我曾在学生会见习过一段时间，本来应该被录用，因为她的缘故才被拒之门外。那时的学生会除了财务、宣传等直连部门，还有会长、副会长、书记、秘书长等十几位成员，并且还在招收见习成员，可现在的学生会除了直连部门外，便只有会长、副会长和书记三人，也难怪待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了。
“林琦和小天从小学时代就一直跟着我了。”
一边处理文件的她还能游刃有余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原本只是为了打破沉默的随口一问居然能得到女王大人的回答。既然如此，就趁机问下她——
“为什么学生会不招收新成员？”
“……”
忙于公务的女王抬头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旋即继续批改手中的社团申请报告。
“我只对我认可的人敞开大门。”
——被她所认可的人。这么说来，半年前企图跻身学生会的我被还是副会长的她说到，“再怎样模仿也不过是假货。像你这种半点觉悟乃至目标都没有的行尸走肉不配和我呆在同一个地方。”
那大概……就是不认可我的宣言吧。
“这样不会很辛苦吗？”
“这只是坚持己见的代价。”
“倒是你，又如何呢？”
女王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件，又拿起另一份写满文字纸张，头也不抬地继续这个话题。
“你变得和半年前不太一样了，是因为找到了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值得你坚持下去的事物了吗？”
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要坚持下去——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在不久之前我还是一具为了不被伤害而左右逢源的行尸走肉，经历了文学社的变故之后虽然有所改变，可依然谈不上找到了方向。
以过往的经验形成的保护自身的外壳，在和那位沉默寡言同学相遇之后便逐渐脱落——说到底也不过是自作自受，能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已属幸运，我需要的只是感激和对她的负罪感。
然而，这终究无法填满我。
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空壳，为了处理愚蠢的过失而接手名为文学社的囚笼，为了斩断罪恶感而努力想要讨好江涟。
哪里谈得上什么目标？
“结果还是毫无长进吗？”
感到羞愧大概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清楚她没有说错。
不过……
“也算不上毫无长进。”
看着因为我的回答而愣住的她，我微微一笑。
“至少，变得可以坦率地面对自己了。”
隔天，应街道协会的要求，学生会组织社团打扫学校附近的街道卫生。
“人员都到齐了吧？”
“是的，会长。”
“那么，我来划分一下打扫区域。”
此刻在发号施令的当然是学生会长林璐。林琦拿着标出需要打扫区域的地图站在林璐旁边，脸上虽然挂着的微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虽然社团会议的事使各社团对学生会有了些许不满，不过副会长林琦的安抚还是很有效的。不过这也亏了女王平日在学生之中树立的良好形象，即便发生了这种事也可以一笑而过。
“为什么连我也……麦克……”
“谁让文学社只有我们两个人呢，《教父》你回家再看好吗！”
多亏了这种强制性的活动，我才能把这只万年书虫拽出来见见光。
“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
“反正也是看书吧？”
“《乌托邦》……”
就算你摆着一脸可怜的表情我也只想抽你啊——
“足球部和象棋社负责前街。”
“漫画社和电研打扫后街。”
“合唱社和古文研究社清理人行道。”
五六十个社团成员眨眼便被分配到各个街道，看到被孤立于人群之中的文学社时，女王略微沉吟便安排我们去清理河堤的垃圾。
和其他社团相比，我们这的任务要轻松不少——大概是考虑到文学社只有两名成员的缘故。不过昨天才发生社团报告会议那件事，今天又对文学社照顾有加，难免会引起别人的不满。虽然大家明面上接受了，可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依然没有温度。
我开始羡慕起即便是这种时候依然能旁若无人地垂头丧气的江涟来。
冬日下午的河堤鲜少有行人通过。学生和上班族仍在奋斗，阵阵呼啸的冷风将剩下的人关在暖和的家中。
学生会安排的河堤是一块斜斜的草地，天气晴朗时经常能看到在草地上嬉戏的孩子和盖着书本午睡的学生。天气变冷后，留下的便只有草丛间各式各样的垃圾。
“我戴手套捡大个的垃圾，剩下的你用铁钳解决。”
“好麻烦……”
无视同伴的抗议，我将黑黑的垃圾袋扔给她，沿着河边开始排查。
清理垃圾的工作确实很无聊，重复着拿起、转身、放下的动作，直到天色快要变暗，我目光所及的地方终于变得干净了。便在这时，打扫后街几条巷子的漫画社社员完成工作回返集合地点。当看到由河堤的草地回到路上的我时，因文学社购书一事耿耿于怀的漫画社代表突然向我搭话。
“颜岚社长，学生会长最近对你可是关怀备至啊？”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退后了一步。倒不是被他肥胖的身子威慑到了，单纯是飞溅的水花差点让我洗了个脸。
我的动作似乎被当做了妥协。这个胖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为了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又向前走了一步。
“看来女生之间流传的那个说法并不是无根无据啊？”
胖子的话似乎触动了漫画社令两个社员的笑点，其中一个高瘦男生边笑边指着我的脸说，“女王大人也太没眼力了吧？”另一个男生狠狠地瞪着我身旁的江涟，竟不知由来地迸出一句“鲜廉寡耻。”
在我快要忍不住拼着自己的高中生活毁于一旦而让他们暂时闭嘴时，江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快步离开河堤，柔弱的后背让人产生一旦转头便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直到接近集会的后校门江涟才停下脚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对擦身而过的其他社团成员满脸诧异的表情有所反应。
“江涟你啊。”
天真的我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说着刺痛她的话。
“为什么……能那么不在乎周围人的视线？”
江涟摇了摇头，留给我的背影仿佛传来一阵叹息。
我终究……无法触及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