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枯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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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临,有阴云郁积,天际低垂,正是春日凄落黄昏。

今年春日少雨,旱灾连连,黄河以南诸多城镇遭殃,以洛阳以南为界。

“怕是要下雨啦!”

一匹瘦马,一幕青衣,一方昏暗天地,陈怜生自洛水之畔回返,朝北邙山药君楼而去,他行得不快,抬头望着层层阴云,兀自一叹。

他方于洛水之畔与罹恨和宵云公主告别,心情不免惆怅,老天爷但是极为应景,给了他一幕低沉天地色彩。

陈怜生虽为药君楼公子,一生却并无几位知心朋友,药君疼爱,医君严厉,将他养育为一慈悲善良之人,亦因疼爱,他活的这二十余年,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便是与药君楼相隔仅有数里地的洛阳城,见过的最为熟悉的人,亦为药君楼之人,身出富贵,下人仰之,却无知交。

这一月有余,他全心全意为宵云公主聚魂重生之事奔波劳碌,倒与心性纯良耿直的罹恨相处的颇为投机,倒算交了一位不知根知底却知心的好友。

今日宵云公主醒来后,与罹恨谈论一阵之后,便决定立即离去,陈怜生虽忧其伤势,但亦知其不可久留于天地府衙,不便多留。

唯有送其直至洛水之畔,分别总会来临,早些晚些倒也没有太大差别啦。

细心的向罹恨交代叮嘱了关于宵云公主伤势需得注意之处,再将宵云公主往后所需所有药物尽数点其,命得船夫下人万分用心留意,说上几句珍重再见,楼船终是迎着层叠阴云,起锚向南而去。

这座楼船乃是陈怜生花费大价钱买来的,虽不比琴棋双绝柳如梦大家的百花楼船,但也应有尽有,极尽奢华,船夫下人一应俱全,供罹恨和宵云公主差使。

罹恨最初只想借艘舟船顺洛水而去,不曾想陈怜生竟为其送来这样一艘楼船,亦是哭笑不得,唯有多说上几句感激。

冰火判官未来相送,离开天地府衙之时,火判官烈云歌对罹恨说了句,“我家师妹曾与你说过,风云变幻何妨?不扰一颗本心,小子,万望他日再见之时,你仍有今日这般纯良心性。”

这句话陈怜生不怎么听得懂,亦没去多想,他便一路相送,直至一个时辰之前,洛水分离。

日后江湖可有再见之机?谁能说得清楚!

洛水之畔告别之后,陈怜生便一路南去,准备回北邙山药君楼,行至此时,天空阴云已然愈发低垂浓郁,怕是要下雨啦。

夜色将临,阴雨将至。

陈怜生不由催马加速,四周景致亦退得快了许多,但山路终归难行,天色亦愈来愈暗,策马疾驰不过一刻,又不得不拉住缰绳,放慢速度。

天色太暗,山路难行,阴风又起,实不是一个可以策马而行的天气。

此时还未到北邙山地界,离洛阳城亦有老远距离,细细算来,此处倒算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陈怜生环目四顾,此处乃一山林,入山不深,未见人烟,不由苦笑,自语道:“真个麻烦,若此时落雨,不免将我淋成一个落汤鸡。”

策马放缓速度,缓缓前行。

来处并无躲雨之处,唯有向前,此时夜色已然降临,有丝丝细雨伴寒风而落。

好在仍是春日,风雨来势并不磅礴。

好在陈怜生虽为一谦谦富贵公子,却非胆小羸弱之辈,此时阴雨既临,孤身行于山深,倒也并不害怕。

冒着细雨缓缓前行,又行了约莫半刻钟,终见得一破落屋舍,于阴雨夜色中若隐若现。

陈怜生凝目望去,脸上浮现释然笑容,道:“果然不曾记错,这座林子中确有一座荒芜寺庙,正好避雨。”

雨势渐大,冷风更急,他又不由一叹,无奈自语道:“春雨虽不磅礴,但细郁连绵,这般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春雨多连绵,一时半会儿不得休。

如今看来,这场雨短时间内该是不会休止,按陈怜生的性格,倒也不怎么怕冒雨而行,但无奈夜色深深,雨势之下山路泥泞,虽再行两个时辰便可归药君楼,但中间山路,于夜色雨势之下,不免危险。

是以,陈怜生不得不叹,只因如今看来,他今夜倒也只能在这座遗落小庙之中过夜。

套好马,步入残破院落之中,其间危墙立,枯草凄,怕是多年无人来此。进得屋内,一座破落佛像于黑暗中尽显斑驳,已破落至分不清是佛门中的哪一位菩萨佛陀,佛像之下案桌缺了两根腿,墙上破了几个洞,屋顶亦在漏着雨......

好在陈怜生乃一心大之人,并不害怕,在屋子里摸索出一堆枯草,加上诸多木料,取出火折子在不漏雨不透风的角落中生起了一堆火来。

火光起,屋内登时明亮,四周景致亦清晰了许多。

陈怜生将已经湿了大半的衣衫烤了烤,笑道:“还好还好,予了我一处可遮风避雨安身处。”

说罢,便环目打量着四周环境,这一看之下,便看到几条蜈蚣,几只蜘蛛,几只老鼠,还有数不清的小虫蝼蚁......

陈怜生苦笑起身,从随身包裹中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对着那些蛇虫鼠蚁笑道:“看来是在下抢了诸位的安身处,实在冒犯!不知诸位可否与在下打个商量,今夜便让在下暂且在此借宿一晚,咱们互不相犯?”

他这番话说得动情动身,倒真像是在和这些蛇虫鼠蚁打商量,出身医药世间,蛇虫鼠蚁自是不怕。

只是那些蛇虫鼠蚁怎可能听得懂人话?

陈怜生是一心大又心善之人,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怎么想打扰这些蛇虫鼠蚁,但今夜他必须在此留宿,便不得不处理它们。

他将拿出的瓶瓶罐罐中的药物按特定比例配置之后,撒在周围,那些蛇虫鼠蚁便疯了般的往远处躲,陈怜生起身拱手拜道:“得罪得罪,在下抢了尔等栖身之所已是冒犯,但在下无心伤害尔等,只是想今夜尔等能与在下和睦相处,不要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若有旁人在侧,定要说陈怜生幼稚可笑。

但他这番话却并不是虚假,他生性良善,不仅予人良善,予众生亦是如此,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想吓着在此处安身的生灵。

又去取了些干草枯木,在火堆旁的角落上铺了一层,退下外袍铺上,不禁欣然一笑,自语道:“有屋檐避雨,有一隅栖身,人生之幸事!”

说罢便坐上去,欣然一笑。

取出备着解渴的水壶喝了几口,忽觉腹中饥饿感涌现,不禁又叹道:“日后出门,定要记着备上一些干娘,以防夜雨封山。”

不过看到夜雨之下已有栖身之所,火堆明媚温暖,心中失落感立消,他生性乐观积极,知足而乐。

又喝了几口水后,抬头便见得那尊残破的斑驳佛像,忙起身走到跟前,也不管地上多脏,跪下便拜了几拜,诚挚祈道:“菩萨慈悲,予我夜雨栖身处,小子他日定奉上香火。”

想了想又道:“我虽不知您为哪方菩萨,亦或佛陀,但在下有一心愿还望菩萨倾听。在下两位朋友今日入洛水而去,不知其终处,亦不知其目的,但求菩萨保佑他二人平安,顺......”他本想说顺顺利利,但又想到罹恨和宵云公主皆非常人,身负大仇又身负大能,若菩萨真个保佑他二人顺顺利利,只怕表便是他人遭殃,不由改口道:“他二人所行之事或违佛门慈悲,但他二人皆非邪恶之辈,万望菩萨念及众生皆苦,能保佑其平安便好。”

他一生并无几位朋友,此时又想罹恨和宵云公主能平安顺利,又怕其顺利之下他人命丧,不免纠结。

惟愿菩萨真个能听到他的话儿,让自己这两位朋友一路平安,却不伤害他人之性命。

一番许愿祈祷之后,起身欲回火堆旁,转身之时忽地愣住......

只见得那火堆之旁,陈怜生简单铺出的安乐窝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出来。其中一个身着黑白衣衫,腰挂双剑,藏于鞘内仍有寒光火影若影若现,这是一个年轻俊俏公子,容貌隽秀,但目光如炬,绝非寻常。

而另一人则卧于陈怜生铺的安乐窝上,乃一美丽女子,身着一身似血红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虚弱且极不稳定,显是受了重伤。

这二人正是阴阳圣殿殿君令羽宸,以及那个被他误伤的拜火教红衣女子。

令羽宸安静坐在火堆旁,正在烤着一只野兔,身旁摆了一坛烈酒,头也不回道:“朋友,我请你喝酒吃肉,你将这床借与我朋友睡一晚可好?”

陈怜生回过神来,他不会武功,但亦知这年轻公子绝非寻常,带着一人无声无息入内,已将野兔串好烧烤,他却毫无所觉。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不识得令羽宸,但知其这番话乃是客气说法,而他是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陈怜生终归是一个心大且心善的人儿,他见令羽宸客气相求,又见那红衣女子似是受了重伤,如此情形之下,他倒真是心甘情愿,道:“荒山枯寺,在下亦是借宿于此避雨,兄台这个借字实是折煞了在下,凄风夜雨得兄台相伴,实是幸事。”

令羽宸呵呵一笑道:“夜里凄凉,请兄台过来喝一杯酒,暖暖身子罢。”

他虽非良善之辈,但亦非邪煞之人,滥杀无辜一类的事情,他自是不会去做,陈怜生予他方便,他自予陈怜生回报,一顿兔肉,一杯烈酒,便算应了这萍水相逢。

陈怜生自无不可,来到火堆之旁接过酒碗便干,他虽不好此物,但亦会喝,一杯下肚,酒劲顿时蒸得浑身发热,长长呼了口气道:“谢过兄台,荒山之中竟有如此好酒。”

那酒烈而不刚,辣而不幸,确是少有美酒。

令羽宸将野兔架在火堆之上,脱下外袍盖在昏迷的红衣女子身上,道:“酒是好酒。你若喜欢,多喝一些也是无妨。”

陈怜生的目光不仅落在那昏迷的红衣女子身上,他医术不低,一眼便可看出红衣女子身受重伤,且情况十分不妙,皱眉道:“这位姑娘是兄台的朋友么?她是受了重伤么?”

令羽宸目光一凝,精光一闪,冷冷一看陈怜生,看得陈怜生不仅一抖。

陈怜生忙摆手道:“兄台莫要多想,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在下乃学医之人,想要提醒兄台,你已功力为这位姑娘强续心脉,保其性命不衰,此举往后万万莫要再用,不然这位姑娘只怕再也救不回来。”

此言一出,令羽宸倒是听得一愣,心道此子不会半点武功,却能一眼看穿这丫头活命,全是因我强渡功力引起血脉不息,倒也不凡。不禁皱眉道:“你倒也有些见识,可我若不以功力为她续命,她绝活不过六个时辰。”

陈怜生道:“兄台所言不差,从这位姑娘呼吸之声可辨,其心肺已衰,血脉虽续,却是兄台已外力强续,你虽已外力强续了其心脉保了她暂时无忧,可亦令其本就衰弱的心肺更加衰弱,这般下去,这位姑娘只怕五脏六腑皆衰。”

令羽宸并不懂医术,但他知人之根本,乃为体,乃为魂,体为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红衣女子因被阴阳剑阵所伤,受凝霜穿心,心脏肺腑已伤。

心肺若伤,血脉不可行,呼吸不能运,如此必死无疑。令羽宸无可奈何,唯有凭自己一身超凡功力,强行导其血脉运行,供其肺腑,已保心脉不衰,已保呼吸不竭,如此神识方可不散,性命方能短暂保存。

可这终归不是治根之法,令羽宸亦知。

陈怜生道:“兄台若能信得过我,便让我为这位姑娘看一看可好,在下学医问药二十余年,不敢保证能够救活这位姑娘,但想来也能帮上一点小忙。”

令羽宸沉思许久,这红衣女子被他误伤,他绝不愿她死在自己手中,而眼前这人医术该是了得,仅仅一看,便知其伤势来历根本,或可帮上些忙,便道:“如此,便劳烦朋友了!”

陈怜生摆手表示不必,起身走到红衣女子身边,一番细心诊查,不由皱起了眉头,最终回头认真道:“兄台可否实话告诉我,伤她之人,可是你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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