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离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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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明玉沉思许久,唤来谷中弟子,道:“你等听秦王号令便是。”说罢旋身走到船沿,放下小船,跳了下去。

道:“万望秦王带领我妙音谷弟子避过此祸,但岭南诸郡各族视我妙音谷为领袖人,青姨舍身护谷,在下又怎能弃郁林郡军民百姓而不顾?”他运功趋舟,小船已到了六七丈外,“淳淳仙乐,涤净浊世,五音六律,八门天赐,清心不止,妙音长存。”

李世民听此歌声飘渺,浩然正气充沛其中,望着小舟远去,叹道:“浊世滔滔,哪是一人可以涤净?”随即道:“萧阁主和诸位莫要怪罪本王,此战有败无胜,立刻掉头,觅处藏身。”

他敬佩诸葛明玉与郁林郡军民同生共死的侠义正气,但他并非武林中人,怎也不愿打这毫无胜算的仗。

妙音谷弟子皆站立不动,李世民明白他们意思,但口中却怒道:“妙音谷门规戒律可曾允许尔等不尊号令?”

无人答话,李世民朗声训斥道:“若尔等还当自己是门中弟子,便留着有用之身,他日随我杀入河间,已萧铣鲜血和人头为你们谷主和少主报仇雪恨。”

他声音颇大,气势如虹,自有一番领袖气质。

船上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尽数跪在船板,齐声喊道:“妙音谷门徒于此请求秦王,他日定要为我们谷主报仇,为妙音谷和岭南枉死之人报仇。”大船转帆,行入郁水支流。

是夜,众人弃船入山,收帆掩木,在山中搭起了许多帐篷。

李世民身处一座简陋帐篷之中,寂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皱眉不语。身边便是昏迷未醒的杨逸。

这时,萧羽拿着烤熟的野味和水壶进来,递到李世民身前道:“秦王,吃些东西吧。”

李世民摇摇头,苦笑道:“阁主,我们这次败得太难看了。”

萧羽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秦王不需太过在意。”

李世民道:“我怎也想不通,萧铣怎会算计得丝毫不差,何时训练了一批强悍至此的死士。”

萧羽坐下道:“萧某还是执意认为萧铣并不知秦王来了岭南,要劝服妙音谷相助大唐,其中该是巧合。”

李世民摇头道:“绝非如此,他该明白他不可能占领岭南的。”

萧羽皱眉思索,萧铣该是从洞庭已水师入黄河再入郁水,确能绕过五岭,但这条战线仅仅只能靠水师来走,便注定他兵力有限,攻郁林郡该是不难,但若要占领岭南,不外乎自取灭亡,不为其他,只因战线太长,没有步骑兵做后援。这便是岭南一直在王权之外的最大原因,有五岭为凭,南海这便,地势之利,易守难攻。

但萧铣既然下了这么大功夫,却得不到足够好处,是说不通的,苦笑道:“萧某也想不通。”

李世民道:“我只怕是因为杨兄啊!”

萧羽一怔,点头道:“确有可能,他若能于此时擒杀南王,定能得中原正道门派好感,道门和魔门相斗多年,定会助他,那时巴蜀之地······”

李世民打断道:“莫说了,但愿萧铣没那么聪明。”

武德元年,萧铣水师三万,攻岭南郁林郡。

郁林郡军民齐心,苦守一日一夜,终被破城,军民死伤四万余人,守城将领同妙音谷诸葛明玉战死。

萧铣水师折损近万。

杨逸以己身修为撑持阵图,功力几乎消耗殆尽,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睁眼见得身处一简陋屋舍,起身便想下床,不料浑身无力,甫一站起便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一妙音谷女弟子端着水盆进来,见杨逸摔倒,慌忙走过去扶他坐到床沿,一句话也不说。

杨逸也不曾去想有何古怪,心中念着谷中弟子是否全部逃脱,开口问道:“这位姐姐,谷中弟子是否安全撤离?玄甲人可有追来?”

他声音颇显虚弱,中气不足。

他只能回忆起当时用巨龙埋了玄甲人,但究竟后来如何,确是不知。

那女子本走到桌边给他倒水,听得这话,杨逸清楚见到她身子一震,却一言不发,不由奇道:“姐姐怎么了?难道玄甲人追上来了?”

心中又觉不对,若是玄甲人追了上来,自己该是没有活路,怎也不会安然躺在此处。

那女子忽地转身,盯着他看,眼中怒气毫不掩饰。

杨逸大惑不解,怎也猜不到那女子为何敌视于他,急道:“姐姐这是为何?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姐姐?”

那女子气冲冲道:“你是魔门天帝是不是?”

杨逸闻言一怔,心下黯然,无论到何处都能听到这话。

那女子又道:“师兄弟们都说,那些玄甲人是要来杀你的,萧铣也是要来抓你的,要不怎么秦王和萧阁主来了七八日,也不见他们来?”

杨逸直觉这话不对,那些玄甲人若说冲他来他尚能理解,但萧铣又是如何说起?他并不知萧铣三万水师强攻郁林郡之事。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全是因你,我们谷主死了,少主也在郁林郡城破之时牺牲,谷中死了一百多兄弟姐妹,全是因为你,就连跟着你来的柳大家也死了······”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如含着怒气吼出来般。

一字一句落在杨逸耳中,直如针扎刀绞一般,但前面几句虽让他伤感,但绝不至于内疚,最后一句柳大家也死了说完,心都跟着冷了几分。

他哪里知道柳如梦是否真死,此时听那女子声声含恨,立时便当真,心忖:“柳姑娘死了,柳姑娘被玄甲人杀了······我不该带她来岭南的,我不带她来她便不用死了······”

他向来便怜柳如梦善良,心中只愿自己死了也不想这仙女般的姑娘死,此时陡然听了顿时心思大乱,加之内伤未愈,一口血吐到地上,便再晕了过去。

口中还喃喃念着:“我害死了柳姑娘······”

那女子见他晕倒,立时吓得傻了,她说这些话不过是谷中一些人私下抱怨的,是真是假说不清楚,但妙音谷陡然失去谷主和少主两人,谁听了都心里有气,她本是照顾杨逸的弟子,天天见着更加生气,此时被杨逸问了几句,便忍不住说了些重话,怎也想不到气晕了杨逸。

李世民进屋见得那女弟子吓傻了般站着不动,杨逸晕倒在床沿,地上血迹未干,饶是他谦谦公子,也急得喝道:“你干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查探杨逸,见他脸色忽白忽红,口中念着:“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

却是重伤下,意志本就不坚,陡然听了女子的话,胡思乱想间无力疏导体内功力,生了心魔。

李世民急道:“你说了什么?”

那女子吓得断断续续的说出刚才的话儿,李世民差点脱口就叫出一个滚字,堪堪忍住道:“去叫萧阁主。”

那女子如蒙大赦般跑出屋去,李世民知杨逸入了心魔,将这许多过错全部归在自己身上,若是不能疏导他体内真气,只怕绝无活理。

萧羽片刻便到,见此哑然失色道:“怎么回事。”

李世民起身让开道:“杨兄怕是走火入魔,请萧阁主救他。”

萧羽坐到床边,扶正杨逸,运功就要帮杨逸疏导气息,不料功力一到,顿时觉得一股冰冷至极的内劲袭入他经脉,忙收手而回,只见双手竟泛起层层白霜,诡异莫过于此。

讶道:“南王体内真气有古怪,只怕是大罗天罡中奇异法门,外力根本输不进去。”

李世民急道:“那如何是好?”

萧羽运功化掉手上白霜,摇头道:“南王功力之高,只怕在我之上,只怕要为他导气,需得帝师亲来。”

李世民心中叫糟,凌虚尘出了洞庭,找也没得找。

萧羽听杨逸口中依旧念叨“柳姑娘被我害死了!”这话,皱眉道:“南王和柳大家是何关系?柳大家怎就死了?”

其实柳如梦被水灵风带走后,究竟生死如何,无人知晓。

李世民摇头道:“方才听了几句气话,他只怕以为柳大家真死了。”不由又是不解,只因当时杨逸入谷后不久便是玄甲人杀来,他和柳如梦究竟是何关系李世民也是不知。

心下疑惑,莫不是他又招惹上了柳如梦?这念头一生,慌忙抛开,心道:“李世民啊李世民,杨兄此时顷刻毙命,你不想如何救他,却想些什么?”

当下道:“萧阁主想想,可还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杨兄?”

萧羽细细看了杨逸半天,才缓缓道:“南王该是因为心系之人殒命而伤心,他体内功力太强,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且看他能否自己想通了。”

李世民闻言仍然不放心,但也无计可施,叹道:“我去寻妙音谷中医道之人为杨兄看看,愿上天怜他宅心仁厚,不至要了他性命。”

萧羽点了点头,杨逸于最后关头布大阵断后,救妙音谷千余人性命,实是大仁大善之人。

此处乃是妙音谷在山中一处营地,本是储粮所用,经营多年,此时用来暂避祸端也是个极好去处。

二人本是极为担心,不料杨逸不到傍晚便醒转过来,脸色虽然难看,但也不似当初阵红阵白,萧羽见了便道无碍。

不料杨逸虽然真气顺了,心却没顺,他一心念着若不带柳如梦前来岭南,便不至于丧命,若自己不来岭南,便不会死这么多人,到最后更是想着如果自己真如杨广所谋做了皇帝,天下便不会死这般多人。

这本是一颗大善的心,但此时不免在心里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把自己关进了内疚和悔恨的监牢,就此木然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一言不发。

李世民见他醒来本是高兴,也并未太过在意他反常模样,不料他竟不言不语了整整两日,其间茶饭不思,动也不曾动过几次。

直到第三日夜里仍是如此,李世民这时才知他并非是伤势未愈无法下床,与他说话他也不答,心中不免忧虑,想道:“杨兄只怕还在自责,但这些事情怎能怪得了他,这是何必?”他在一旁劝了许久,杨逸只是不听,绕是他智计超凡,此时也是无计可施。

直到次日,李世民见杨逸一早便爬起来,顿时大喜,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心头郁结,不料杨逸在寨子中来回寻了许久,抱了两坛酒回返房中,靠床坐在地上兀自猛灌。

他方才喜悦心情维持不到一刻,复又直跌入谷底,几步跑进房中,站到杨逸身前劝道:“杨兄!你这是何必!”

他每个字都宛如咬着牙说出口般,其中尽显无奈和惋惜。

杨逸只管喝酒,答也不答。

李世民皱眉想道:“杨兄太也善良,见不得别人死,看不得别人苦,但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天天死了不知多少人,怪得了谁?又该怪谁?”

叹了一声,转身出了房,杨逸此时绝听不进一句劝告,若他一心认定这些人是因他而死,别人说什么都是假话,李世民虽千万个担心,也仅能让他自己去想。

妙音谷无主,这众多门人弟子都需得李世民去安排,岭南各族杂居,本就有排外之心,此时郁林郡一战爆发,李世民此行通过妙音谷得岭南的目的再不可行。

他盼着杨逸早日想通,不料杨逸日日沉醉,不知何时是头。

李世民见杨逸一天比一天消沉,心中不由担忧和感怀,劝慰的话儿说了也不知有多少,丝毫没有作用,杨逸依旧没日没夜尽泡在酒坛子中度日。

这时他外出布置离开事项,甫一回来便见得杨逸又抱着酒坛,倚在门沿,喝得红云满脸,两眼弥散,顿时气上心头,走过去一把抢过酒坛砸掉,喝道:“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杨逸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又伸手去抓另一个酒坛,李世民一脚将酒坛踢开,怒道:“杨兄,你让世民如何说你好?”

他怒杨逸心智不坚,遇事不思解决办法,整日借酒浇愁,以此来躲避。

杨逸见酒坛被李世民踢开,怒容一闪即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要去拿,李世民见他如此,直觉心如刀割般疼痛,伸手将他拉住,语气中带着些央求,如嘶吼般沙哑道:“杨兄。。。。。。”

他把杨逸拉回门口,只见杨逸神色迷离,泪光闪闪,心中不由发酸,再说不出口责备呵斥的话儿。

心忖:“杨兄太过仁义,他是将柳姑娘和阮谷主的死全算在自己身上,不仅如此,还将这天下千千万万无辜枉死的百姓之死全算在自己身上,唉!他又何必如此?”

他声音软下来道:“杨兄,你坐在此处等我。”说罢便将杨逸按在门沿上,侧身进屋,抱出两个酒坛,毫不讲究地上脏乱,矮身靠着门槛同杨逸并肩而坐,递给杨逸一坛,道:“杨兄既然想喝,世民陪你便是。”

他见杨逸不接,便硬塞到他怀里,自己抱着一坛仰头便灌,酒水哗啦啦流下,将胸口整洁的衣衫全部染湿,直觉咽喉发烫,双脸发烧,再不能咽下才放下酒坛。

杨逸见他如此,也抱起酒坛猛咽。

此时月明星稀,屋前院子里一颗大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槐花香气扑鼻。

李世民望着夜空轻轻笑了出来,笑声渐渐变大,几经疯狂,道:“杨兄啊,你可知世上能让世民佩服的人没有几个啊。”

杨逸抱着酒坛,也不知听没有听。

李世民自顾自说道:“世民此生第一佩服的便是你的师尊帝师凌虚尘,帝师虽身居洞庭,却规划出了整个天下,一言便是天下法,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如他一般,不费一兵一马,反手便是江山改朝,覆手便是中原换代,秦王汉武亦要失色于他。”

喝了口酒又道:“第二佩服便是炀帝,为政以来,势如潮水般席卷帝国,所作所为尽是惊世骇俗,唉!可惜没人理解他,世民曾经也不理解,但直至此时父亲做了皇帝,我便思量我们李家该如何得此天下,又该如何治天下,呵呵。。。。。。这天下还需得怎么来治?你兄杨广一己规划了天下百年后格局,怎能不让人佩服?若是他晚出生几百年,那时的人民该能理解他的思想。”

杨逸目光缓缓凝聚,眉头轻轻皱起,显然听着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看他一眼,叹道:“世民第三佩服的人,便是你杨兄了!我从没想过这乱世之中会有如杨兄般善良仁义的人物,你救了小妹,世民能以为你是对她有情,你救了岳湘琴,我也能认为你对她有爱,但你凭一己之力搭救妙音谷千人,他们和你不曾有一丝关系,世民也想救天下人,但从未想过用自己的命来苍生性命,但杨兄竟愿用自己性命相救这些毫不相干之人,便此一点,我李世民敬配杨兄大仁大义。”

说罢举坛遥对,目光灼灼的盯着杨逸。

杨逸缓缓举坛和他碰了一下,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世民今日所言,皆是源自肺腑,杨兄万万莫要以为世民是故意说来逗你开心。”仰头又灌了几口酒。

杨逸愁之来处,可分为三。

一为柳如梦之死,他自觉若不带柳如梦前来岭南,柳如梦便绝不会死于玄甲人之手。

二为阮青和诸葛明玉之死,玄甲人来此和他绝脱不了干系,阮青为护妙音谷弟子撤离,葬身玄甲人之手,诸葛明玉又同郁林郡共存亡,妙音谷为他遭了大难。

三为萧铣两万水师来攻郁林郡,他若听杨广之言做了皇帝,怎也不会让郁林郡生灵涂炭。岭南百越之地百年平静,因他而荡然无存。

细细算来,他将这天下人所有无辜枉死之人的性命全部算到了自己头上。

但这乱世之中,又有何处能落得安宁?

李世民淡淡道:“杨兄可知道世民为何来岭南妙音谷?”

杨逸虽然心中仍然内疚伤感,但此时也被李世民的话叫回了一半的心神,摇了摇头。

李世民见他有反应,心中本是狂喜,但忍住道:“世民也不想打仗啊,大唐根基在关中,若要挥兵南下,肃清中原乱局,便有两件大麻烦。一是长江,二是洛阳,长江乃是南北之间天险所在,关中兵马若要进入南方,必须过这天险,但长江附近势力横生,大唐要南下便是长江边上要打的仗便数也数不清。”

杨逸细细一想,李世民此言乃是至理,天险犹在,无论南下北上,都是打不完的仗。

李世民道:“洛阳此时落入王世充手,此人心机城府,委实瞒尽天下人。忍辱负重,厚积薄发,绝非萧铣一流,难以对付,洛阳本是关中屏障,有王世充在此,只怕这一仗又不知是多少年。除他之外,尚有宇文化及把持许都,窦建德民心所向,这些人加起来,我大唐出关,实是遥遥无期,更莫要说一统天下。”

杨逸忽然想起王世充尚有魔门四脉支持,只怕真是天下人都看轻了这人,心中内疚之感缓缓被思索压下。

李世民突然站起,仰望夜空,徐徐道:“我李世民不才,只愿天下少打几年仗,便想了两个方法,来越过长江和洛阳两大难关。一乃岭南,若得此处为南方根据,此处有五岭之险,南海之便,得此处便可与关中遥相呼应,以此为大唐在关外根基,便可越过长江,直指中原。所以世民央画阁萧羽前来,试图说服在岭南有极大影响力的妙音谷,不料天不随愿,怪不得谁。”

这本是极好的计策,但被萧铣阴差阳错的破坏,又有玄甲人搅局,李世民也深为此事落空而可惜。

他卓立仰首,一手抓着一只酒坛,一手负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除却岭南,便是巴蜀!巴蜀地势奇特,易守难攻,北通关中,南连大江,若能得巴蜀支持,中原再无长江之险可守,大唐只需加紧修造战船,由巴蜀南下,南北之说便是废话,江南之地杜伏威朱桀之辈,绝非我大唐对手。”

杨逸此时心中忽地一震,却不是觉得李世民说错了什么,乃是想到一人,便是徐世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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