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岭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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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八千阶阶梯,几乎便是从平地上了云霄。

薛湛抱着越王阮芸衣走了多久?他自己都记不住了,只感觉精疲力尽,再爬不动。

阮芸衣轻轻道:“放我下来歇息一会儿吧,一口气爬不完的。”

薛湛正有此意,轻轻将阮芸衣放下,扶她在阶梯上坐好,自己方才坐下,喘了几口气,道:“我从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因为爬阶梯累成这样。”

阮芸衣道:“我亦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你抱着爬这一万八千阶阶梯。”

薛湛一愣,苦笑道:“太宗皇帝不好么?为何越王仍心向魔门而远我朝堂?”

阮芸衣侧过头看着薛湛,道:“少将军的义父和师尊,可曾同你讲过当年岭南发生的事情?是了,你的师尊一定不会同你讲,因他的阴谋,我岭南一城七万人丧生!”

薛湛一愣,他对于岭南与帝瑶以及自己师尊的恩怨,确实不怎么了解,摇头道:“我听过一些,但该是没有听全,你同我讲讲吧。”

阮芸衣道:“这个故事挺长,你确定要听么?”

薛湛回头看了看那没有尽头的阶梯,笑道:“你讲吧,反正要出这玄尊陵墓,怕是也要些时间。”

..........................

杨逸当时为了寻找岳湘琴,同为了治好水灵风的柳如梦结伴而行,一行半月,到得岭南地界。

此时已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柳如梦虽坐在奢华马车之中,也被岭南潮热天气蒸得香汗淋漓。

杨逸拉开帘幕,向外望去,入目尽是层层山峦,起伏绵延至天际,不见尽头,对车夫道:“刘师父,翻过这些山头,是否便到了岭南?”

右边那位年长的车夫答道:“是啊,不过今日只怕过不去,还是先找个住处明日再走吧。”

岭南之名,意是五岭之南,便是因此处山脉起伏连绵千里,高大雄伟,瑰丽多姿,这五座山岭犹如一片天然屏障一般,将这片大地隔绝世外,形成一方独特山水,岭南之名由此而来。但也正因这座屏障,岭南自成天地,物产丰富,又各族杂居,俨然独立于中原,历代王权极少能统治此处,便是隋朝也只能招安。

一来因为此处行军不便,二来便是民风彪悍,苗,黎,白,等族文化自成,又能自给自足,所以才造成此处虽在帝国内,却不在王权中的特殊局势。

杨逸又同刘师傅叨了几句,便一头钻进车厢。

柳如梦忙问道:“怎么不进山?天色还早呢。”她听见二人谈话,透窗看了天色,日头还在西头,入夜该是还要两个时辰。

杨逸道:“岭南山区比不得中原,此处气候潮湿,多生虫蚁毒物,山林又少有人烟,我们此时进去不免要在山中过夜,太过危险。”

柳如梦浑身一抖,想到五颜六色的毒虫蚂蚁,心中不由一阵恶寒,摇头道:“那还是明日再入山得好。”

杨逸看了看水灵风,依旧木偶一般无异,又伸手拿过水袋喝了两口,道:“明日进山后该是傍晚能进城镇,但苗寨还需往南,直治黄河一畔,该是还要走上一些日子。”

柳如梦一听便苦着脸道:“怎那么远?身子都快颠散了架。”

杨逸道:“谁让你不坐船?若是坐船从巴蜀到滇南,该要快上许多。”

柳如梦委屈道:“我不知道岭南这边有这么多山路……公子你来过岭南么?怎么这么熟悉?”

杨逸笑道:“听说过罢了,倒不曾来过。”忽又回想近年来所到之处,西出塞外,东至沿海,竟真去过不少地方了,虽大半都不是主动想去,却也算踏遍了半个大江南北,想想经历见闻,不免感慨。

柳如梦忽地皱眉道:“那公子你怎知大黑天苗寨怎么去?”

杨逸伸手把水壶递给柳如梦,柳如梦摇摇头皱眉道:“我不喝。”

杨逸道:“我也不知,但这么大个寨子,怎也能问到在什么地方,不必担心。”

柳如梦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她心中却是想着:“我若找不到那寨子,带水大哥走这么远的路,岂不是白白来了一趟?”

杨逸斜靠在车壁上,道:“寻到落脚地方,柳姑娘叫我一声。”说罢便闭眼住口,一幅悠哉模样,柳如梦见他睡觉,应了声好。

二人同行千里,越来越熟稔,也不拘谨。

况且二人说话做事都颇为投缘,在中原时,见得兵荒马乱难民处处,便散财救助,两人一个比一个热情。柳如梦本就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恨不得将所带盘缠全部赠予难民吃饭,却被杨逸拦住,杨逸那时候道:“你若再这般散下去,只怕我们接下来也得跟着他们去讨饭吃。”

杨逸尚是首次遇见比自己还要善良的人,他虽然见得灾民遍野,心中怜悯,更多的却是内疚,一为杨广,二为自己,深感乱世同自己有莫大关系。但一路南来,离战火纷争愈来愈远,也终归没有再多时间让他感慨,只是离岭南越近,又有些担忧能否找到岳湘琴。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刘师傅隔帘问道:“公子,小姐,这山下没有人家,怎办是好?”

柳如梦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办,便起身摇了摇杨逸,道:“别睡了,再睡我们便得在外面过夜啦。”

杨逸并未睡熟,起身掀开帘子望去,见西方有一条小河波光粼粼,对刘师傅道:“师傅,沿着河往上走,总能找到人家。”

刘师傅应了声是,便和另外一个年轻车夫驾车往西而去。

此时天色昏黄,日头偏西,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入夜。

杨逸掩上帘子道:“若是寻不到住处,今夜只怕得在车里过夜了。”

又沿着小河往前行了十里,依旧不见人烟,连河边磨坊之类也没有,道路却越来越窄,柳如梦的马车再不能通过。

刘师傅急道:“前面只怕马车过不去,怎办是好?”

杨逸极目望去,前方道路弯弯曲曲,随着河流蜿蜒曲折,皱眉道:“别再走了,今夜我们便在车里将就一晚。”

又转头对柳如梦道:“你这马车进不了山,明日我们自己进岭南吧,让马车回最近城镇等着。”

柳如梦只是点头,她本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一路行来皆是杨逸拿主意,自然没有意见。

拉着水灵风下车,三人便往河边走去,两个车夫解马喂食。

盛夏傍晚,不远处青山翠翠,夕阳余光染红河水,自有一番美丽味道。杨逸见河水清澈,水草青青,鱼虾嬉戏,便蹲下挽起袖子,荡着河水洗脸,河水清凉,顿时觉得闷热感觉稍减。

柳如梦拉着水灵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见杨逸玩水玩得正欢,忍不住道:“这水干净吗?”

杨逸知她见自己玩得痛快,也想过来,笑道:“干净得很,姑娘不必担心。”

柳如梦就想过去,瞥眼见到刘老头牵着马在上面喂水,顿时怯了,摇头道:“我不来。”

杨逸也就不再管他,玩了一阵,便望着绵绵青山出神。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伙子已经生火做好晚饭,过来叫杨逸和柳如梦,夏日天色黑得晚,太阳都落下去一刻钟了,天色仍然未暗,但凉风徐徐,已经不似白日炎热。

围着火堆吃过晚饭,柳如梦见漫天繁星,夜莺蝉鸣,起兴道:“我去给你们弹琴。”说着便起身跑到马车中抱出一架古琴,马夫为她摆好琴台,她断断续续的拨弄了一下,飘出几个残音后,悠扬清亮的筝声飘飘而出,充斥夜空。

杨逸侧耳倾听,但觉琴声美妙,伴着河水潺潺,虫鸣鸟语,心神皆醉,曲意欢快,令人愉悦。

听着琴声,又想:“柳姑娘只要伴着水帝君,时时都这般欢快,往日不曾想过情之一字,竟能引人如此。”他忽地心头落寞,不知是想到岳湘琴还是平阳。

一曲终了,柳如梦笑嘻嘻道:“公子,好听吗?”又看往身旁水灵风,黯然想到:“我学琴棋全为了水大哥,此时他便在我身边,却不能说一句好听。”

杨逸回过神便想说好听,却闻得不远处有人拍手赞道:“一曲阳春,夏夜皆是花香鸟语,姑娘音律境界之高,在下生平仅见。”

那人说着便走到杨逸等人身前,此人四十许年纪,身材修长,是个儒雅男子,每一步走出都予人风雅感觉。

他拱手对着众人一礼,道:“在下诸葛明玉,路经此地,闻仙音寥寥,好奇之下多有打扰,还望莫怪。”

他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尽显文雅风度,杨逸见此人双目神光内敛,气质不凡,绝非常人,忙起身道:“先生客气,荒山野岭遇见便是缘分,何来打扰?在下谢逸。。。。。。”他话未说完,瞥眼便见到柳如梦一脸不解,张口就要问他,忙瞪了她一眼,拔高声音道:“这位是洛阳如是亭柳如梦柳大家,方才琴曲便是她素手演出。”他故意跳过水灵风不做介绍,便是提醒柳如梦水灵风魔帝身份,此时身在江湖,知人不知心,何况眼前此人是何来路他们也不知道。

柳如梦见他目光中带着微怒,立时想到杨逸身份尴尬,实不能为外人道来,忙闭嘴低头,想着险些惹祸颇感抱歉。

诸葛明玉闻言色变,毫不掩饰脸上惊讶神色,狂喜道:“不料竟是琴棋双绝柳大家芳驾于此,在下得闻佳音,三生有幸!”

柳如梦站起身来,颇不好意思道:“先生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诸葛明玉忙道:“柳大家太谦虚了,琴棋双绝,天下谁人不知!在下虽然偏居岭南,也早听闻柳大家芳名。”

杨逸见他都将柳如梦夸上了天,开口闭口皆是夸赞,皱眉道:“不知先生去往何处?怎地入夜了还要赶路?”

诸葛明玉道:“不敢隐瞒,在下有着急的事情,这才连夜赶路呢。”

柳如梦心思善良单纯,她自是不想江湖险恶这些,开口询道:“听说这山里面晚上很多毒虫毒蛇,我们都不敢走,先生怎地还要进山。”

杨逸心头一热,暗道:“人家既然敢深夜入山,自然是对山中道路熟悉,又不惧蛇虫鼠蚁,柳姑娘只怕别人贸然入山受伤送命,却不想江湖深沉,又生在乱世,不知是福是祸。”

诸葛明玉感激道:“姑娘提醒得是,不过确有要事在身,也管不得这些了。”

杨逸试探道:“不知诸葛先生究竟有何事,竟急成这样?哦。。。。。。若是不便相告,赎在下冒昧。”

诸葛明玉沉思片刻,笑道:“天下皆知柳姑娘是极善良的人,谢兄既与大家相交,自是可以信任的人,在下藏藏捏捏倒是显得小气,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谢兄可知岭南妙音谷?”

杨逸道:“怎能不知,妙音谷名列六派,名震江湖。”

柳如梦不解道:“和妙音谷有关系吗?”

诸葛明玉点头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妙音谷门人,我等偏处岭南,战祸不止,几百年来沉醉五音六律,不问世事。江湖同道将我等共列六派,实在是抬举,妙音谷何德何能敢同诸名门比肩!但七日之前,关中画阁公子萧羽亲来谷中,商量一件大事,我等门人才急忙赶回谷中。”

妙音谷对音律一道,本就痴迷,陡然听见柳如梦悠扬弦乐,哪里忍得住,将赶路一事搁置了也要循声觅路,赶来见见何人演奏佳音。

杨逸虽惊诸葛明玉乃是妙音谷门人,虽因天帝一名身份尴尬,本该戒备于他六派弟子身份,但此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谦谦有礼,一面之缘竟将门中事情毫无隐瞒的相告,不免大有好感,见几人还站着说话,忙道:“诸葛先生若不嫌弃,何不坐下来说话?”

诸葛明玉客气道:“那在下边恭敬不如从命。”他虽有要事在身,但眼见柳如梦这位曲道大家,怎也移不开步子。

见他们坐下,刘老大便带着另一个小伙子走往河边。

柳如梦面对不熟的人物,瞬间变成如是亭中那个温婉的曲道大家,微笑道:“诸葛先生师出妙音谷,想来于音律一道该是颇有见解,小女子便有许多地方需得讨教。”

诸葛明玉正于此道沉迷,兴奋道:“柳大家折煞在下了,讨教这话儿万万莫说,倒是可以同大家说些几十年来于此道的粗陋见解,只是柳大家万万莫笑在下学得不精。”

杨逸一听话题扯远,只怕让他们二人说下去,能将五音六律八器等乐曲门道说到明日早晨都说不完,慌忙截口道:“柳姑娘若要讨教音律还待稍后,在下有一事须得相询。“

柳如梦自是无所谓,诸葛明玉顿时面露失望,也仅仅稍显便收,道:“谢兄有话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杨逸心道:“妙音谷于岭南影响力极大,大黑天苗寨踪迹问他绝没有错。”也不拐弯抹角,问道:“诸葛先生是否听说大黑天苗寨一名?”

诸葛明玉闻言一愣,讶道:“谢兄怎知大黑天苗寨?这个寨子在岭南都很少有人知道的。”

杨逸指着水灵风道:“我们这位朋友,被人所害,须得找到大黑山苗寨寻人医治。”

诸葛明玉皱眉凝视水灵风,他方才心思全部系在柳如梦身上,只道此人少言寡语,不料这时看来,并非如此,而是完完全全如同木偶雕塑一般,疑惑道:“这位小兄弟莫不是被苗人害了?”说完又否道:“不该如此啊,苗人巫术蛊毒确实厉害,但将人害成这般模样却是闻所未闻。”

杨逸不能明说水灵风身份,只道:“曾有高人指点,唯有到大黑天苗寨方能救治,不然在下也不会同柳姑娘跋山涉水来到岭南。”

柳如梦也跟着道:“是啊,若是找不到寨子,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治疗大哥这怪病。”她本就担心水灵风,这番话说得凄凄楚楚,饱含情愫,好不惹人怜。

诸葛明玉犹豫片刻,叹道:“若是柳大家和谢兄信得过在下,便带着这位小兄弟跟着在下同回谷中,在下并不知道大黑天苗寨在何处,但家中长辈该是知道。”

杨逸思索道:“大黑天苗寨本就该是神秘莫测,若凭我和柳姑娘二人前去找寻,只怕真难找到,妙音谷不问世事,该是认不出我,去也无妨。”计较定了便道:“那便少不得讨饶诸葛先生一番。”

诸葛明玉喜出望外,但目光落到柳如梦身上,含着询问的意思,柳如梦自是赞同,跟着道:“谢公子说去便成。”

诸葛明玉哪能不喜,他倒不是因为柳如梦美丽容貌,只是乐曲一道,知音难觅,大家难寻,此时能请得柳如梦这位中原第一的曲道名流,自是三生之幸。

忙道:“既然二位不嫌弃,那在下今夜便不忙赶路,明日再同回谷中。”他虽不怕山中危险,但柳如梦这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也不能去犯这险。

杨逸点头道:“如此正好。”

三人又闲谈了许久,其中自然是诸葛明玉同柳如梦说得多,而杨逸只能在一旁听着苦笑,音律一道,他是不通的,若是说说黑白子,亦或骨牌骰子,他也许还能掺和几句话儿。

偶尔兴致高处,二人还摆琴弹奏几句,皆是喜上眉梢,颇有知音味道,怡然自得,乐在其中。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睡去。

次日,众人辞别两位马夫,便自行入山去了,柳如梦带了诸多行李,此时犹豫了老半天,仍然不知该带什么,不带什么,最后就背了一架七弦琴,跟着诸葛明玉进山。

岭南山岭连绵,山林广大,且高大俊秀,杨逸直觉一山方下又上一岭,置身处尽是云层叠嶂,所见皆是岩奇石秀,绵绵无尽头一般。

不由感慨,只怕这层层山林,比之茫茫大海,也不遑多让。

杨逸和柳如梦若是由巴蜀坐船入明阳郡,自也不必受这些累,诸葛明玉起初便将柳如梦的古琴抢过去背负,入山后仍然一山一停歇,唯恐玉人受累。

好在他对岭南山林颇熟,每日何时入山,何时出山都算得精准,不至令杨逸和柳如梦夜宿山林。

一路谈及古音今律,也不寂寞,一行便是五日,方才到得岭南郁林郡落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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