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楚旧事·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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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抵达岱宗明堂后,入岱宗行宫整顿休息。

楚王和王后分别入岱宗后峰的暖泉中休沐焚香,为翌日的祭祀做准备。

木丝言依然掩面,潜伏在距离王后浸泡暖泉不远处的杉树上,她倚着树枝,但见水雾缠绕的朦胧处,楚王后玲珑的身姿若隐若现。

婀娜妖娆,嫩白如霜。

这也难怪楚王在拥有了那么多宠妾后,仍旧对她盛宠不衰。

在这片氤氲的雾气之中,木丝言意外地瞧见了,在楚王后身边侍奉的时娴。

如今的她已着楚宫女官的缃衣银冠,成为了近身服侍楚王后的一等宫娥。

木丝言登时想明白,为何她偏偏在绣衣阁寻不到她的踪迹。

想来是白尧早已料到木丝言会在绣衣阁中,趁机寻找时娴,并规劝时娴离开他,所以先行木丝言一步,将时娴带离绣衣阁,送去了楚宫之中,活在楚王的眼下。

木丝言要趁着这次机会,寻时娴来相谈一番,楚宫这种是非之地,还是让时娴离远些为好。

夕阳斜照之时,木丝言看到时娴拎着陶瓮出门,为王后采集泡茶的山泉水。她见四处无人,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待到林子深处时,她刚要现身,却见身着雀灰大氅点缀月白百草纹的时见燊拦住了时娴。

木丝言于慌忙之中躲在了一棵杉树后,不刻两人的谈话声便传入了木丝言的耳中。

“王后宅心仁厚,你若说家中父母年岁已高,且无人在跟前侍奉,她会放你回家。”时见燊柔声说道。

“我不回去。”时娴抗拒着说道。

“这东楚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留恋?”时见燊疑惑。

“既然东楚不好,为何兄长还要来,还成了楚国的大司农?”时娴质问。

“如若不是你兄嫂被掳来了东楚,我岂会出吴桥,来这是非之地?”时见燊道。

“兄长总是说那日兄嫂被人掳去了,可却从不说是被谁掳去了,我瞧着倒像是兄长想来东楚做大司农的借口罢了。”时娴孩子气地说道。

看来那日,他并没有将白尧的所作所为告诉时娴,导致时娴在白尧的哄骗中越陷越深,直至现在这般不可理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你越快回到吴桥去越好。”时见燊被时娴气的语噎,不再同她长篇谈论。

“我不,我要留在东楚,留在小白身边。”时娴道。

“你居然还未对白尧死心?”时见燊怒喝道。

“如若不是他,你的兄嫂也不会沦落得家破流亡,如若不是那日你被他囚禁,你的兄嫂也不会为了救你,而被他掳来了东楚。”木丝言是第一次听到时见燊怒不可遏地大吼。

“怎是囚禁我,是我甘愿为小白留下的,如此一个温润公子,怎被兄长说的如此不堪。”时娴同时见燊吵了起来。

看来白尧将时娴哄骗的很彻底,就像当时哄骗她一样。

“他的不堪不止如此,已是罄竹难书。”时见燊道。

“不管兄长如何说,我是不会再回到吴桥去的,我要留在小白身边。”时娴斩钉截铁地道。

“留在他身边做宠妾吗?”时见燊质问,“白尧的正妻可是姚家的女儿,你的德行如何同她比?”

“就算是做妾,我也甘愿。”时娴道。

躲在树后的木丝言飞身而出,她抽出丹雪用刀背打散了时娴的青丝,吓得时娴花容失色地丢了手里的陶瓮,抱头痛哭。

木丝言所掩面的面具,本就是狰狞的獠牙鬼,突然从林子中窜出来,让人看了登时毛骨悚然,就连一旁的时见燊也被吓的腿软,片刻过后才缓过了神,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位让他充满相熟之感的人来。

“限你三日离开东楚,如若你拖一日,我便杀一个你身边的亲人,先从他开始,然后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小白,都逃不过。”木丝言压低声音,一手以丹雪压着时娴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指着时见燊道。

时娴受惊的只顾点头,哪里还敢抬头看木丝言。

“别只顾点头,重复一遍,我要你做什么?”木丝言用剑身点弄着时娴的肩膀。

时娴被吓的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道:“三日,三日内离开东楚。”

“然后呢?”木丝言大声地道。

“然后,然后不能拖,一日都不能拖。”时娴大哭道。

木丝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丹雪回鞘。

“记住你说的话,不能食言哦,若是食言,就杀了他们,再割你的舌头。”木丝言趴在她耳边说道。

时娴这般小女儿情怀的姑娘,与她讲多少道理都没用。如今她已是一叶障目,只能用凌厉地手段胁迫着她,她才肯听话,才会离开东楚回到吴桥去。

回到吴桥,她便能安全,至少吴桥有姨母和姨丈保着她,白尧的手还伸不到时家的家中去。

时娴犹如惊弓之鸟,被木丝言的恐吓瘫倒地,浑身早已大汗淋漓。

木丝言满意地回过身,忽地对上时见燊那双探究的双眸。

她立即垂下眸子,朝着一旁的杉树飞身而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祭祀青帝的大典在一片祥和之中结束了,待送楚王一行人回到东楚之后,木丝言的这次任务便是圆满完成了。

她依旧同来时一样,隐藏在密林之中,尾随着队伍前行。

待临近洞庭大泽时,木丝言忽地听到绣衣阁的鸣笛信号,三声短促,意为事态严重。

木丝言随即御马向前,在密林的不远处见到一名绣衣阁的暗人正同一个身穿丧服之人交手。

身着丧服的那人,腰间的孝带上,用丹朱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木’字。

木丝言悄声下马,栖身于树后,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人正是与木丝言一别许久的小三哥。

她不知这么多个日夜,小三哥去了何处,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曾经厌恶打杀的明朗少年,变成现在这般,神情阴鹜,剑法狠毒,招招致命。

与他交手的暗人明显敌不过他,便吹起了鸣笛,引其他暗人来相助。

木丝言按动手腕上的机关,用镯子之中的铜珠打掉了他的短笛,而后飞身上前,一刀穿心,将他杀死。

小三哥手持长剑警觉地看着木丝言,待她摘下了面具露出面容后,小三哥怔住了。

两人相互凝望片刻,皆是释然一笑,而后热泪盈眶地抱住了对方。

少时,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木丝言知道是方才那暗人的鸣笛引来了更多的兵卫。

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小三哥,往密林隐蔽处躲去。

二人躲在一片茂盛的野连翘丛中屏气凝神,随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传来,木丝言知道那一声鸣笛引来的不止有绣衣阁的人,还有队伍之中的楚国侍卫。

“小三哥,你可否杀了他?”小三哥身上穿着的,是祭奠木家上下的丧服,木丝言自然知道他的小三哥做了什么事。

“没有,他只受了轻伤,本来我已要得逞,可不知哪里跑出来了一个妖妇,替他挡住了我这一剑。”小三哥低声说道。

也是,如果楚王被小三哥杀了,这些侍卫也不会追的这般急,早就护在王后和大公子的身边,拥立效忠新君了。

楚王受了轻伤,才有机会去下达命令,全力捉拿小三哥。

“小三哥,他可有看到你的脸?”木丝言垂着眸子问道。

木丝谨有些疑惑为何木丝言要问他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却也如实回答:“应当是没有看到,我起先是带着幂篱的,在刺杀失败后,被那带着面具的人追杀,与他交手时被他掀翻了幂篱,遗失在林中。”

唯一看到小三哥真容的暗人,也被木丝言一击穿心了。

“你可知母亲最后是怎么死的?”木丝言缓缓地将手移去到了小三哥的背后。

“听说是同父亲焚于工室中。”木丝谨并没有注意到木丝言的变化,他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眼角湿润。

“是啊,木家的大火烧了一夜,你与我也本就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木丝言声音哽咽地说道。

不管过了多久,但凡想起那夜,木丝言胸口仍旧翻涌着疼痛,未曾停歇过。

“木家的劫难本就因我而起,我没办法逃,可你同我不一样,你可找一处他们权力无法涉足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也是母亲费尽心思将你送出东楚的所愿。”

当木丝谨了然木丝言的举止异常,为是时已晚,他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木丝言一掌捶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早已是月上中天了。他所穿的素白色丧服也已同木丝言的衣裳对换了,就连面具也被木丝言锢在了他的脸上,他鼓弄了许久才将它摘了下来。

他坐起身,见脚上拴着一条素色的衣带,上面染了连翘果的颜色,看起来像写了字。

他连忙解开了脚上的衣带,抻开来看,见上面写到:小三哥,我救你是同母亲所愿一样,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

木丝谨将衣带揉进了怀中,闷声啜泣,他的双眸被泪水填满,最终凝结成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脸庞,埋入土中。

他坐在冰凉的土地上,沉寂了许久,一直到漆黑的双眸之中再没了温度,泪水干涸。而后他站起身,带上面具,消失在黑夜之中。

木丝言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楚宫的典狱中,她动了动如焚火一般疼痛的身躯,缓缓地靠着墙壁坐起了身子。

那日她敲晕了小三哥,和他对调了衣裳,并一路吹着绣衣阁的短笛,将追拿小三哥的侍卫引去了远处。

起先找到她的侍卫只有百十来人,木丝言一路斩杀,眼看就要突出重围,却被白尧携三千兵马团团围困。

她偷偷地吞下了几粒安宁丸,暂且让自己失去痛感,而后抽出腰间的衣带,将右手和丹雪死死地捆在一起。

红丝绣成的木字,紧握在木丝言的手掌之中。

木家被诛,她心有悔恨无处发泄,这次就当做是为了保护小三哥,她情愿殊死一战。

她服了安宁丸,所以感觉不到痛,身上究竟挨了多少刀,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素白的丧服早已侵染成血红一身,木丝言就像是地狱里面爬上来的恶鬼,青面獠牙。

四周堆积的尸身越来越高,可四面皆敌,她杀不出去,也看不到逃生的出路。

她的力量早已达到的极限,却还在咬着牙,浴血奋战。

白尧见她已是溃败之势,便令侍卫退后,亲自上前与她交手。

木丝言拾起地上画戟,固定于身后,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倚在画戟的木身上。

白尧抽出青霜,朝着木丝言刺去。

木丝言以丹雪压制住青霜,发出铮铮的声响。

白尧收回青霜,反手一劈,丹雪便被青霜的这一剑给斩断了。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就好似是在斩断他与木丝言那所剩无几的情分,毫不犹豫,也绝不拖泥带水。

断刀的一半飞了出去,笔直地插在一旁的泥土之中。

另一半还握在木丝言的手中,她神情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断剑,手不住地发着抖。

“因是丹朱的黑铁,所以才取名为丹雪吗?”

“不是,是因为我的青玉剑叫青霜。”

曾经,让人悸动的情话再次刻骨铭心地在耳边回荡,木丝言哽咽着将丹雪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而后松开了手,放丹雪埋骨于此。

断刀落于地上时,木丝言也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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