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衣不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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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真的放手,方知道,心头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痛竟是这样蚀骨。

林烨然或许也曾渺茫地希望着,苏悦菡会拒了这门婚事,那么以苏定远对女儿的疼爱,总会是想尽了办法跟皇上推却,而只要是苏悦菡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与她携手与共的。

那一夜,他在苏霈珉的房中等着消息,苏家大嫂韩慧云进来时,却再不用多说什么,那怜悯地望着他的眼神,已经让他胸中了然。悲怆地一笑,对着面前的小夫妻一拱手道,“凡安今日多有打搅,这就告辞了。”

苏霈珉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拦,“你就这样走了吗?”

林烨然回首去看他,恻然道,“若不然,又该如何?”

“她,今日既然已经定了,那不几日就要入宫,你竟不再趁着还有机会再说上几句话吗?”

林烨然微微地垂下了头,只盯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呆愣了会儿,才低喃道,“还是不说的好,既是她心意已决,我又何苦让她牵肠挂肚。”

苏霈珉就这样看着林烨然摇摇晃晃地出去,那一走,再见面已是数月以后。

那一场大病来的如此的突然,林烨然虽然自幼体弱,但是当初得了冯子余的父亲,时值太医院提点冯维安的全力医治,加之后来家中长辈悉心呵护,自己又是勤学着武艺强身健体,早就看不出丝毫的病弱。可是只那一夜,苏悦菡将将进宫之前,他去寻了冯子余吃酒,也不过是回家的路上大约背了些风,睡下去,竟是就三日三夜没有醒过来。只是浑身滚烫,口中不停地呓语。家人几乎以为他会不治,他却在苏悦菡大婚的那天忽然醒转,默默了几日,再与人见面却又说笑如常,虽是月余才能下地行走,看上去却好似无事人一般,只是,人却狠狠地瘦了下来。

醒了,好了,林烨然再提了去西北,举家竟是再没人苦口婆心地劝,只是摇头叹息。而林烨然却不似他们以为那样是想逃。这一生,那个恬静的身影早已经深深铭刻于心,天涯海角又如何,岂能逃得开。只是,西北曾有一个他与她来不及去完成的梦,哪怕是一人,他也要去把这个梦圆满。

于是,那石子铺路的小院,那满满一园的竹林,那透天的亭子,还有那整面墙上绘着的兰花。静静一人时,他喜欢呆着这里,清风拂面,伴着竹林沙响,一杯清茗,便好似有人陪伴一般,形单影只,心却满满。

西北大乱,衙门也被人占了,林烨然原想躲进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院中安享太平,可是一路上看着落荒的灾民,他却又于心不忍,扶老携幼能帮衬一点便是一点。最后却跟这些百姓一起染了疫症,直到冯子余前来。

西北战乱平息,他与冯子余一起照顾着病患,陆将军临时接管了当地政务,他便也并不时常再回衙门当中去,几乎就那样的半隐居了起来。直到得了苏定远的信,隐晦地说起京中有变,或许有故人要来投靠。林烨然当即心中了然,那么,是小荷要来了。以苏家的为人,以苏悦菡的心性,却断不会是一人避祸至此,那么皇帝阮黎望也该是会来的。

明明心如明镜,他却依旧收拾好院落,心中不做他想,只当是小荷要来,该按她喜好一一布置齐整。

她依然与记忆中是一样的模样,恬淡而静雅,眉宇间或许多了些隐隐的忧愁,却又总是用盈盈的笑意遮了去。拥她在怀的那一刻,林烨然只觉,从此世间万物俱不复存在也无妨,怎能奢望此生还有这样的一天。

可是,她在他面前昏了过去,他骤然的心痛才好似万千的锐物齐齐地刺来,便在阮黎望出现在面前,从他怀里抱走苏悦菡那一刻才痛然醒悟,再为了这难得的重逢,如何因喜悦而自欺也好,今时今日,他之于她,却连关心都只能是隐忍的。那个最名正言顺能疼她,护她的人,只有她的夫君――当今的帝王阮黎望,即便沦落至此,即便前路未卜,这一点,却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也许,淮王反了那一刻起,无论成败,很多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写,可所有的人中,却并不会包括她与自己的。从苏悦菡决定嫁给太子阮黎望的那一刻起,任凭什么,便也无法再改变他与她之间的未来了。

即便阮黎望落魄,从此再无回朝的可能,以苏家人的忠诚,必将一世为其奔走,以苏悦菡的心性,也绝不会富贵能共,贫贱便弃的。而,若是阮黎望终有一日回了朝,继续做他的皇帝,那苏悦菡就必然还是他的皇后,又怎么可能与自己有分毫的关系呢。

最后一丝妄念终于随风而散,林烨然苦笑着摇摇头,回首,才看着苏悦菡的屋外的门帘随风啪啪地敲着门沿呆愣,冯子余却已经出来,朝他一笑道,“走吧,凡安,小荷还没醒,不过倒也只是睡着,真不知道如何就困成了这样,咱们回头再来看她吧。”

林烨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帘,好似极力想看穿那帘后的情形,却觉得冯子余拉着他的手微微着了些力,却只好随着他一起去了。

冯子余却并非是安慰林烨然,苏悦菡的确并非大病,只是累极,才有了那昏厥的一幕。原本也并非是十分强健的身子,虽也并不羸弱,但,那样长时间的担心受怕,紧张焦灼,那么多日子来的夜不安枕,殚精竭虑,便是个铁打的人,却也是扛不住的。只是,她心底那根弦绷得那样的紧,紧的不容一刻的松懈,竟是始终这样强撑了下来。只是在林烨然的面前,乍然的惊喜,乍然的放松,与瞬间涌入心头的失落之后,才终究不支。

此前,苏悦菡却怎敢给自己这样的懈怠。不单是一颗为人臣子的忠心,不单是一副为父分忧的肝肠。只是,若是最后的关头,不能救出阮黎望,不能对阮黎望与苏定远一点有力的帮助与支撑,那么之前的所有割舍,所有忍耐,所有辜负,岂不是全要付之东流。于是那全因意志而强撑下来的身体,纵是几天几夜不眠,纵是几顿饭忘记了吃喝,却始终斗志昂扬地坚持着。但,坚持的太久,所以垮下的那一刻,便是怎么也不愿醒来了。好似真的就能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潜意识中,或许这一生,其实已经用尽。

苏悦菡就这么沉沉地睡着,睡颜极是平静,而阮黎望在一旁痴痴地守着,已是整整的一个下午,夜幕慢慢降临,春暖劝阮黎望去歇着,他却只是摇头。孙福圆再又去劝,依旧是被他赶开。这俩人也无法,只得是在外间里候着,时不时地进来关照下,复又轻手轻脚地出去。

到了后半夜,终究也是一路劳顿,许久不得好眠,孙福圆已是率先撑不住地靠着墙根打起了盹,而春暖又坚持了会儿,却也忍不住地点头晃脑地瞌睡了上。

阮黎望却还只是握着苏悦菡的一只手,歪靠着床边,静静地望着她。静谧的夜里,只听见两个人轻轻的呼吸之声。良久,阮黎望执起苏悦菡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摩挲着,口中喃喃道,“小荷,冯卿说你不过是太累了才睡了,可是怎么会有人睡的那么久呢,你还是快点醒来吧,莫要这样地吓朕了。”

看着苏悦菡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边,阮黎望的眼圈有些红,“小荷,是朕不对,不该不听你父亲和那些老臣的话,才累你这样受苦受累,你若醒了,如何打骂朕,哪怕是不理朕都是好的,却也别用这种方式罚朕吧。”

阮黎望轻轻叹息,展开苏悦菡的手,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幽幽说道,“小荷,朕原不知,心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这样的疼呢。朕想起那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菱儿也是病了,高热不止,朕也是着慌。那时朕想着,只要菱儿能醒来,她要什么,朕都会给她。无论是珠宝翠玉、绫罗绸缎,哪怕是再难找到的,朕都去给她找,哪怕是她要做太子妃,朕也应她。可是,朕今天才知道,这一切不过也就是虚物,朕疼她宠她,一切都能尽付与她,便以为这已经是全部的真心。可是朕今日才知道,那些虚物与承诺又有何贵,如今朕只觉得,若是你能平安无事地醒来,让朕即刻不做皇帝也好,荣华不再都好,哪怕是折寿数十年,却也是在所不惜的。

小荷,你说,朕是不是魔障了呢,即便是这会儿,朕却也不知道你是哪里就是这样的好,从来对朕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怎么朕就这样甘愿去用命换你的康健,甚或是换你的衷心呢?”

阮黎望勾起一抹苦笑,把苏悦菡的手平放回床畔,轻掖了被角说,“若你只是累,那就好好地睡,休息够了为止,可若不是,你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朕的,无论何时,无论何情形,都会一直陪着朕,你若敢食言,朕哪怕是黄泉碧落地也要追着你问个究竟的。”

许是说了许久的话,有些口干,阮黎望想要唤孙福圆倒些水喝,抬眼看见屋中并无人,想起都被他撵到了屋外,又不愿大声地喊人,怕惊了苏悦菡,就自己去找杯盏倒水。才走开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了浅浅的动静,回头看去,只见苏悦菡迷离地睁开眼,正是茫然地四处看着,似是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阮黎望一喜,也顾不得喝水,赶紧走过去道,“小荷别动,要什么,朕给你拿。”

苏悦菡似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恍惚地问道,“表哥呢?表哥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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